回南城内的模樣,和虞鸢所想的更是不同。
先前在城外看見繁華的市集,她還以為是城内有什麼禁令,将商人們都驅趕出城,可等進了城中,她又覺得一陣恍惚。
無他,和城外的随意熱鬧相比,這裡實在太工整,也太安靜了。
整座城池自城門起沿着主幹道呈一字線排開分布,街道兩邊分别是百姓的住所,從街頭至巷尾,每一棟民居都是一座純白的小樓,不論是輪廓還是結構,它們都完全相同,而在所有樓閣的末尾處,是一間金色的宮殿。
不出意外的話,那裡應該就是回南城的城主府。
街上也鮮有人出現,這個城池像是被人為地按下了靜音鍵,使之強行與外面的喧鬧隔開,商販将他們帶入城,交給城門的守将後就退回城外了。
此刻面若冷鐵的守将押着他們六人遊街而過,對與世隔絕的回南城來說,應當是很奇異的景象。
可街道上依舊沒有傳出任何誇張的聲響。唯一能證明這兒不是空城的,還是路過其中一間民居時,蘇羅看見木制的小窗前,隐隐探出幾個人影在打量着他們,似是好奇,又似是驚恐。
三名守将把他們帶到了巷末的一棟小樓前,取出鑰匙解開樓門上的鐵鎖,然後毫不留情地,将他們推入其中。
樓裡沒有點燈,刹那間,幾人陷入了深沉的黑暗。
蘇羅随身帶了火折子,剛要點起時,忽然聽見一道微弱的聲響,從閣樓角落裡傳來:
“嚯、嚯……”
這道聲音沙啞而粗糙,像是被黃沙沖刷過很多年,随着聲音的響起,樓中西南角的壁燈蓦地亮了起來,搖曳的光暈在狹窄的房中蕩漾開來。
燭火亮的突然,謝微下意識地将虞鸢護至身後,虞鸢沒有感覺到殺意,旋即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打起精神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是一個不修邊幅的老人,正躺在西南的角落裡。
他看起來很虛弱,頭發幹枯,臉色蒼白,仿佛快要油盡燈枯一樣,點燈的動作耗盡了他所有力氣,這會他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眼睛卻還死死地盯着新進來的幾人。
“阿翁。”虞鸢輕輕喚了聲,“喝口水吧。”
她從蘇羅處取了隻水袋,沒有喋喋不休的追問,也沒有故作姿态的憐憫,很平靜地将水遞了過去,平靜的如同在講述今天吃什麼。
老者沒有拒絕,不比虞鸢一行人,他在這兒待了太久,需要這口續命的水,咕咚喝下後,他撕扯出一個極為難看的笑,啞着嗓子說:“真難得啊……回南城裡,居然還能有外人進來。”
“阿翁此話何意?”虞鸢不解地蹙眉。
老者向她擺擺手,蒼白的面孔下,眼中卻閃過一絲銳利的精光:“小姑娘,你知道這是哪兒嗎?”
她搖搖頭,晃動的燭光照在老人缭亂的頭發上,照的他像索命的惡鬼。
“這兒名為思過樓,是回南城關押十惡不赦之人的地方。”老者一個人被關在這,顯然已經很多年沒和人說過話了,這會忽然說了許多,喉嚨裡像有摩擦的破鑼,擠壓出滋啦的聲音。
可他還是要說,甚至等不及虞鸢再問。
看着眼前未經允許闖入此城的外鄉人,他像極了被關在孤寂的懸崖邊,隻能被迫行走在搖搖欲墜的木繩上的雜技演員,一朝看見對岸遞來可能渡崖的吊索,他就忙不疊地要将自己的底牌都抖落出去,以求一個獲救的機會。
他說:“回南城啊,是個由規則與秩序構建的城池。這裡的人,從出生起就必須遵守先賢大人定下的三條鐵律,即,不得擾亂回南城的秩序、不得背叛回南城、成為對回南城有用的人。”
秩序這一條,幾人在來時路上就已經領教過,這兒的人們常年生活在一模一樣的小樓中,就連行商貿易的活動都要挪至城外進行,可另外兩條……
“有用之人?”裴序疑惑地問道。
老者此前都在和虞鸢交流,這會才注意到他,揮動幹枯的手臂毫無章法地拍打地面,宣示自己的不滿:“年輕人,不要打斷我。”
他的情緒看起來很不穩定,幾人都沒有再說話,過了約莫五分鐘,他又自顧自說起來:“是了,有用之人才配留在回南城裡……我曾經,也是個很有用的人。
“回南城不歡迎外鄉人,這兒的人出生在城裡,死亡也會在城裡,我們生下來就會被打上回南城的烙印,等到長大,再用自己的才學本事,來兌換成賴以生存的點數,以此證明自己是所謂的有用之人。
“點數高者,将獲得站在城主身邊的機會,那是每個回南城人心中至高無上的榮耀,而點數清零的人,則會被放逐到無邊的沙漠中,從此自生自滅。
“我名越冬,從前是城主身邊祭司之下的第一人。”
他說起許多年前的往事,一會哭一會笑,像一根粗糙的木柴,手舞足蹈地對着眼前衆人比劃,試圖讓他們理解自己在流落到這種境地前,也曾有過一段光輝的過往。
幾人都沒有打斷他,等他完全平複下來後,謝微才輕聲問:“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