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仍有疑問,越冬卻兀自躺回角落裡,像一塊布滿青苔的頑石,再不說話了。
思過樓外的大門被守将從外面反鎖上,白樓内部狹窄逼仄,泛着灰塵的黴味,按照他所說的,除非強行闖出,那麼當下唯一的機會,就隻剩不久後将要到來的審判日。
也就是,讓那個素未謀面的城主,來決定他們的去留與生死。
“要順應這些規則嗎。”虞鸢呢喃了一句,像是在問自己。
他們剛入城不久,還未驚動幕後之人,此時抽身而退不算困難。可籠罩在回南城上的彌天大霧已經被揭開冰山一角,如若就此離開……
她不甘心。
謝微聽見她的低語,溫聲道:“阿姐想做什麼,便去做吧,區區一座回南城,困不住菩提道的首席。”
虞鸢低下頭笑了笑:“或許吧。”
從前她在菩提道,孤身一人,無牽無挂,提着一把劍就敢上青天下九幽,借萬物試劍,與天地一心,至于今日如何,明天又會怎樣,從不在她的考慮範圍裡。
可這次不同。她的身邊多了許多人,有無辜被卷進來的镖師和暗衛,還有從始至終跟在她身後的謝微,她新婚燕爾的愛人。
她可以獨自赴險,卻不能因自己的過失使他們陷入同樣的險境。
謝微見她沉默,略一思索便明白她的顧慮。
他想了想,沒有作聲,從腰間拿出一支長條形的火折子,遞到虞鸢面前,右手半懸在空中,随意地打了個響指。
“啪嗒。”
像是變戲法一樣,湛藍色的小煙花在火折子頂端炸開,咻地向房梁上撲騰去。
和西南角若有若無的微弱燭光不同,這朵焰火雖然也微弱短暫,卻難掩絢爛的本色,刹那間,在漆黑神秘的小樓中映染出一圈彩虹色的光暈。
虞鸢乍見這團微光,沒有回過神來,吃吃地凝眸望向他。
“阿姐終于知曉顧及自己的安危,這很好,縱然是因為不願牽扯無辜之人。”謝微莞爾一笑,恰如煙花般清冷絢麗。
“不是為了别人,是不想你涉險。”虞鸢糾正他,愣了一會還是沒忍住撲哧笑出聲,眉目間的愁緒逐漸散去,輕聲說,“你怎麼随身帶着這些小玩意。”
謝微抖了抖火折子,待到煙花散去後擡眸看她,笑道:“來時路過邊境的遊商,覺得有趣便買了下來,若能博得阿姐一笑,那它們就有了天大的功勞。”
“啧啧啧。”裴序站到離他們遠遠的地方,然後故作誇張地歎道。
“要不說有的人就是欠收拾呢。”九莺手肘搭上他的肩,手指垂下去壓在他肩頭不經意地敲弄,激得他忙讪笑着告饒。
她揚起聲調,對着虞鸢那邊喊去:“東家,且照你想的去做吧,人生漂泊幾回客,天涯路遠一孤舟,獨行是常态,但我等交易仍未結束,往後如何行事,便都聽你的。”
“……”
許是沒料到她會這樣說,虞鸢微微怔住,回頭卻看見她依舊冷豔的面龐下,藏在眼中若隐若現的信任,遂也釋懷笑說:“好。”
兩人交談間,門外傳來鐵索當啷晃動的聲響,随後樓門大開,一陣刺目的亮光閃過,罩着純白肩甲的守将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沉聲呵斥:
“你們幾個,過來!”
他身後跟着三名士兵,如同來時那樣,押着幾人走出房間。
一行人在樓中待了不過半日時光,出來時卻已月上中天。
街上更加的安靜了,守将的臉色冷肅的像守城的石雕,饒是裴序素來嘴上沒個把門的,這會也不敢再造次了。
回南城的整體結構呈“一”字形鋪開,内城的構造極為簡潔,守将看似押着他們走了許久,實則不過是從街道的這頭走到了那頭。
他最終在另一棟白樓前停下,如法炮制地将幾人再度關押進去,像精巧的機關,下達使用者的指令:“之前的守城者有誤,此地方為爾等外鄉人的歸宿。”
“他出了錯,所以你來代替他當差了嗎?那他呢,他去哪了?”虞鸢問。
守将直接無視了她的問題,一闆一眼地說:“明日是回南城的審判日,罪惡将會迎來終結,請贊美城主的恩賜。”
說罷,他退出門外,反鎖後離開。
“他很怪異,這兒的每一個人、每一處地方都很怪異。”守将走後,虞鸢輕聲歎了口氣。
這棟白樓比思過樓好些,朝南的方向開了間窗戶,中間用瑪瑙鑲嵌,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的顔色,不像思過樓裡,鐵門關上後就隻剩下幽暗的燭光,樓閣内充斥着壓抑晦暗的空氣。
謝微:“他們說話的方式,生活的習慣,都不似北晉子民,或者說,已然不似西洲之人。”
他眼中也有了些凝重之色,想了想繼續道:“按照現有的情報,城中主事者應有三人,城主、祭司、還有定下律法的先賢,明日審我們的是城主,不知另外兩位是否會現身。”
“也不知他們和謝瑛是何關系。”虞鸢接上他的話。
“謝瑛?”裴序站在不遠處,極為敏銳地捕捉到這兩個字,帶了點輕嘲的語氣,“那不是玉京城中譽王殿下的名諱嗎,莫非這座詭異的沙中之城,還能和高高在上的天皇貴胄扯上關系?”
在他身旁,九莺和華山都蓦地變了臉色。
虞鸢亦感受到裴序身周的氣質忽而一凜,像是揭開了破爛的棉絮,猝不及防地露出其中所藏的良玉,不禁訝然:“是,你知道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