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就有些明白了，謝微所求的，與親朋故舊都不相同的那一份感情。

歲月靜好，除了震驚的蘇羅。

他從不曾見過這樣溫柔的謝微，一時間哪怕空氣中滿溢着無言的缱绻，可他還是難以控制地瞪大了雙眼。

虞鸢率先發現他的不對勁，疑惑問道：“你怎麼了？”

後背襲來泛着涼意的殺氣，他慌忙擺手：“無事！無事……”

虞鸢莞爾：“說吧，沒事的，我又不會吃了你。”

“謝微也不會。“她補充道。

蘇羅欲哭無淚。他看看謝微，又看看眼前的女子，不知怎的，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說：“就是沒想到太子殿下還有這樣的一面。”

“嗯？”虞鸢好奇，“他這一路上不都是這樣嗎？”

無視了謝微冰冷的目光，他晃晃悠悠地繼續道：

“不一樣。主子失蹤三年，回來後便接手了诏獄，宮裡人見了都怕他，我也怕，譽王逼得太緊了，他隻能拿命去拼，那年的诏獄，在他手上任何事都沒有轉圜的餘地，對了就能活，而錯了就得死。當時……玉京大半的世家大抵都在盼着主子早點死。

“好在如今，他身上終于又有些屬于活人的氣息了。”

比起他的滔滔不絕，謝微并不願讓虞鸢聽到這一年裡他究竟是怎樣度過的。

或許蘇羅講完後她會心疼，會給他意料之外的柔情，但比起世人眼裡的太子，他更想讓虞鸢親眼所見的，是隻屬于她的淮山。

裝委屈的把戲他不是不會，但他隻想要阿姐愛他。

虞鸢伸出手，與他十指相扣。

她感激地看了眼蘇羅，卻并未多說，隻略一點頭，算作她與謝微之間無聲的默契。

“這會把話都說了，明天不過啦？”裴序憐憫地搭上蘇羅的肩。

“不會說話的話，我看你今日就不用過了。”蘇羅陰恻恻地拔出今宵劍，森然一笑，吓得裴序琉璃鏡都差點掉下來。

“好啦。”虞鸢雙眸彎成月牙狀，“時間不多了，說說之後怎麼辦吧。”

謝微牽着她的手不肯放開，說：“他說回南城之事，會蔓延到整個西洲，可若僅僅是機關，陛下不是庸人，憑謝瑛的能力尚且不足以布下能使玉京城毀于一旦的機括。”

虞鸢：“那會是什麼呢？地龍翻身于晨光熹微之時，沙漠中的金色輝光映照月牙泉的回響，這是在說謝瑛布局的時機與方式嗎？”

“他還說了東西南北，是指回南城，還是月牙泉？月牙泉又是個什麼地方。”裴序歎道。

“等到明日，先在城裡看看吧。”虞鸢放空了一瞬，“城主能給我們的庇護不多，越冬另有心思，回南城之事……到頭來隻能靠我們自己了。”

暫且定下明日的行程，幾人決心先回白樓休憩。

天上繁星點點，縱然被圍做一方狹小的城池，卻依舊能夠映照出沙漠蒼茫的底色。

樓閣前，裴序正要上前推開門，九莺忽地轉身，有些遲疑，最終卻又堅定地說：

“抱歉，我不該說那樣的話，你和我見過的那些達官貴人……很不一樣。”

虞鸢笑了笑，緩聲道：“我本也不是什麼達官顯貴呀。”

九莺許是沒怎麼和人解釋過，手指緊張地攥住裙角：“我們三人，原本家境也都不錯，裴序是富商之子，我出身隐世宗門，華山曾是皇家禁衛。後來家中突變，我想向北走，走到最北邊，到無人問津的地方去，卻沒想到能碰見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就這樣互相扶持到今天。

“可沙漠裡來往行人太少了，少到我都快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隻憑着一腔憤懑，胸中的偏見愈演愈烈……若不是你脾性好，怕是早已連累他們二人為我無用的心氣買單了。”

她說的斷斷續續，虞鸢卻很認真地傾聽着，沒有半分不耐。

“很多年前，來戈壁灘前，我途中曾經過一間廟宇，當時住持給了我一碗粥，指給我看廟裡牆上刻的詩：

處世常懷悲憫心，

江湖浪迹恤黎民。

劍揮不義消塵垢，

廟堂勤研惠弱貧。

“我那時心中恨意濃烈，滿心想着，哪裡會有這樣好的人，肩扛道義，心向蒼生……可這一路下來，我竟覺得，或許真的有這樣的人。”

她的底色仍舊是驕傲的，哪怕說着景仰的話，頭也不曾低下半分，倔強地望向虞鸢的方向。

虞鸢心下感慨，擡眸望去，視線和九莺正對上，開口道：“好姑娘，我并不是聖人，遭逢不幸時，我也會不甘，也會怨恨，但你說得對，這世間一定有詩中所述那般的人，他們撐起太平人間的風骨，撐起巍巍世道的脊梁。

“也許你我都成不了那樣的人，世上本也少有完人。我們的相遇或是巧合，或是緣分，但你選擇留在回南城，選擇拼上性命去賭一個未知的結果，其實，你也早已經是這個故事裡的英雄了。

“像華山所說的，拯救西洲的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