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所謂。”
戒尺再一次揮動,這一次莫無已沒了力氣接下,他再次彎了脊背,戒尺再次落下,僧衣又一次崩裂。
他急促喘息着,眼前場景再次變回那一小塊泥土和破舊草鞋。
他突兀笑了起來,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日頭遮不到的眼眸濃郁的黑,他平緩出聲:“敢問師尊,何為執念。”
還要再次落下的戒尺一頓,住持滾動着檀木佛珠:“放不下,念之嗔之癡之,便是執念。”
莫無聲音依舊平緩:“再問師尊,師尊可有執念?”
“阿彌陀佛,”住持閉眼,聲音缥缈了瞬,“為師修佛百餘年,所謂執念所謂嗔癡,不過彈指間清風幾縷,為師不曾有執念。”
不曾有執念。
他嘴角愈加上揚,每揚一點,譏諷便多一分:“那師尊為何明知我心從未向佛,仍将我推上佛子之位,師尊又是為何明知曉弟子執念過深,卻仍讓弟子擔除祟之責。
他咳了咳,鮮血從嘴角溢出,說的話卻沒有斷:“弟子知曉答案,因為弟子天賦在此,此一輩唯有弟子二十年内締結了金丹,再有一步便能化嬰,因為師尊知曉弟子要尋人,知曉弟子痛恨祟氣,面對祟氣時一定會竭盡全力。”
“住口!”
戒尺被重重仍在脊背,在僧衣上碎裂,木屑洋洋灑灑落下。
住持在一片木屑中急速滾動着佛珠:“我這是為天下蒼生!”
莫無緩緩擡眸:“為天下蒼生難道就并非執念?”
“為天下蒼生,便是師尊執念,“他幾乎是淡漠地在說,“隻要有利于天下,那無論是弟子還是整個佛宗,那便都可利用,師尊無所不用其極,緣何不算嗔之癡之?”
他看着跟前草鞋,喉頭一滾,咽下鮮血,落下最後一句:“師尊既也有執念,又何來資格對弟子打罰?”
又何來資格從他懷裡将幸千奪去?
“轟隆——”一陣悶雷陡然響起。
三月的天總是多雨,悶雷作響後,雨便淅淅瀝瀝地下,好似沒有預兆,又好似早有預告,隻雨來得突然,讓人猝不及防。
住持倏地退後,他甚至沒有察覺雨已落下,隻看着看着眼前跪着的人,靈力威壓下幾乎浴血,卻淡漠着質問他的人。
如此陌生。
他又後退一步,面上慣常不變的神情有一瞬忌憚:“莫無,你從前從不會如此忤逆為師。”
雨淅淅瀝瀝地滲透進他脖頸,沖刷着傷口,沖刷着血液,很快周遭暈出一圈血紅,他手仍撐着地面,雨水沖刷了他手背的泥土,他的眼前也沒了那雙草鞋,隻一灘被雨水暈染的血迹。
從前都不會忤逆,為何今日忤逆了呢?
他眼眸被雨水迷蒙,眼前恍然浮現方才畫面,靈力幾乎勢不可擋,以強硬的态度從他懷裡奪走了幸千。
幸千從懷裡被抽離那一瞬,莫名情緒驟起,又被死死壓下,沉寂。
接着幸千被審視,被衡量,不曾被問一句姓名便被随意抛在一旁,讓他恍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才被帶回來時亦是如此。
沉寂着被壓下的情緒再次升騰——
他們,都是物件。
他再次出聲:“師尊可還記得弟子的俗家名諱?”
住持皺了皺眉,他倏地甩袖:“你已入了佛門,早就該抛下過往,本就不該記得從前名諱!”
他倏地轉身,擡手收了靈力威壓,收手時又落下一金鐘罩,淡淡佛語萦繞,是心經。
“不知悔改,術法合适結束,你便何時才能離開。”
“吱呀”一聲,破舊院門被打開,蒼老身影匆匆走過,比來時少了幾分從容,接着門被倏地關上,此處隻剩術法維持的誦經聲,繁複的,拗口的,接連不斷。
莫無在雨中緩緩起身,他拿過白玉菩提,玉珠滑過指腹,他嘴中輕念:“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