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上午,桑兮渺坐上陳敏容的車,去參加表哥婚禮。
表哥陳維景比桑兮渺大五歲,大學時期和女友戀愛長跑四年,最終分手。
陳維景品貌不差,隻是忙于工作,拖到如今年過而立,不得不聽從家中安排,相親結婚。
表哥是“别人家的孩子”的代表人物,從小成績優異,家庭聚餐中,他永遠作為教科書級别的榜樣出現在大人口中。
——自然也包括陳敏容。
桑兮渺像砧闆上的魚,等待廚師落刀那般,惴惴地等那句“你什麼時候有戀愛、結婚的打算”的降臨。
不想,一句“看你臉色不錯”之後,陳敏容就沒有再說什麼。
桑康樂太小,由保姆帶着,桑思邈準備競聘科室主任,忙得抽不出身,是以,隻有母女倆出席。
桑兮渺跟着陳敏容進了宴會廳。
樓上樓下據說一共擺了三四十桌,排場倒是不小。
她們坐在主宴會廳,有不少母親那邊的親戚。
盛時想錯了,他的同齡朋友聚會她頂多是融入不進去,這種場合她才會如坐針氈,渾身刺撓。
“好久沒看見兮渺了,越來越漂亮了喲。”
“兮渺啊,你哥哥姐姐們都成家了,什麼時候吃你的喜酒啊?”
“都說女兒才是貼心小棉襖,兮渺啊,你可沒少讓你媽媽操心,你看你哥哥,成家立業,一樣不落。”
“……”
長輩肆意行使他們的“權利”,以過來人的經驗,對小輩指點江山。
學習、工作、結婚,仿佛有一套通用模闆,平等地用在每一個小輩身上。
前兩年過年,桑兮渺還在旁觀他們這樣規劃她的表姐,現在表姐也結婚了,她孤立無援。
“敏容,你把你這如花似玉的閨女捂在手裡當寶貝啊?趁早給她找個好夫家呀。”
桑兮渺心裡“咯噔”一聲。
落座的短短幾分鐘,她戰略性喝水都快喝飽了。
也許是見她無動于衷,他們開始拉幫手了。
陳敏容說:“呵,她現在主意可大了,我哪管得着她呀。随她去吧。”
桑兮渺垂下眸子。
明明是好話,說出來又總是那麼刺耳。
親媽都放話不管了,當事人自己應付得也敷衍,他們又唠了幾句,把話題扯開了。
本以為這麼着就過去了,新人來敬酒時,不知誰說:“你妹妹還單着,你這個當哥哥的給介紹一個呀。”
陳維景掃了眼桑兮渺,笑問:“你喜歡什麼樣的?”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有男朋友,肯定會被盤問,桑兮渺索性說:“我還沒有戀愛的打算。”
陳維景拍了拍她,“女人結婚、生育最好的年華就這幾年了,你得抓點緊啊,讓小姨早日抱上外孫。”
桑兮渺的臉色瞬間一白。
同輩之間的佼佼者,讀到醫學博士的表哥,原來早就爛了麼?
長輩們沒有在意,反而順着問:“你們準備啥時候要孩子?”
“就這兩年吧,她在家裡帶孩子,我賺錢養他們。”
“維景真是好丈夫啊。”
他們紛紛誇贊,聽起來不是場面話,而是真心認為一個賺錢養家的男人很難得。
桑兮渺茫然地環顧一張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想縮回她的小房子。
沒有責怪,沒有要求,沒有人情世故,那些娃娃隻會沉默地陪伴她。
其後,桑兮渺全程把頭低着,吃那些豐富、精緻卻油膩的菜肴。
婚禮背景樂,聊天聲,酒杯碰撞聲,喧嚷不已。
她有些倒胃口,抓着手機尿遁了。
“桑兮渺?”
從洗手間出來,有人叫她。
桑兮渺看去,是大姨的女兒,她的表姐,夏靈。
夏靈問:“在裡面待得不舒服?”
桑兮渺點頭:“有點後悔來喝喜酒了。”
也還是因為昔日陳維景對她不錯,才答應的。
“嗐,他們那群人是這樣的,你聽聽就過去了,反正你獨立了,以後跟他們少來往就是了。”
“我隻是沒想到,維景哥接受過新時代教育,想法為什麼也那麼……”
夏靈當時在場,但她是在長輩強壓之下妥協的那個,沒什麼資質幫她說話。
她聞言後不屑地嗤道:“學曆和品行無關,陳維景就是看起來人模狗樣。你知道他之前怎麼分手的嗎?”
桑兮渺搖頭。
“他那個前女友不想生孩子,或者說不想在事業穩定前生,舅舅就陳維景一個,希望他們早點要孩子,最好要兩個。女生受不了被陳維景PUA,就和他分了。”
夏靈壓低聲音:“你現在這個表嫂跟你差不多大呢,原因是,他們覺得女人三十歲就屬于高齡産婦了,對孩子不好。虧他還是學醫的呢。”
桑兮渺失語。
夏靈又說:“其實你媽生你妹妹的時候,他們也沒少在背後說三道四。”
“我想也是。”
可即便頂着各種風險、壓力,陳敏容依然堅持把桑康樂生下來。
桑兮渺唯一慶幸的是,父母這些年積攢的财富,足夠她衣食無憂地長大。
夏靈歎了口氣:“走遠點吧——趁着還沒有落入深淵。”
桑兮渺苦笑了下。
她早已身在深淵了,不是麼。
-
陳敏容下午還有事,飯後便沒有再多留。桑兮渺原想自己搭地鐵回家,被她叫住。
等紅綠燈時,陳敏容開口:“知道有些話你不愛聽,但是該聽的你還是得聽着。”
桑兮渺偏頭望着窗外,“無非就是工作、婚姻。”
“你是抱怨我們逼你逼得太狠了嗎?”
桑兮渺沒什麼心力調動情緒,平靜地反問:“難道不是嗎?”
陳敏容蹙眉,但語氣控制得相對溫和:“你有沒有想過,等你老了怎麼辦?就你那種作息,你能畫到幾歲?到時候我們不在了,誰照顧你?桑兮渺,沒人要害你。”
“可也沒人在意過我的想法。”
吵架的結果往往是兩敗俱傷,桑兮渺不願多說:“你把我放到前面的地鐵站就行,我自己回去。”
陳敏容深吸一口氣,穩住了情緒,停在路邊,解了車鎖。
桑兮渺沒有回頭。
陳敏容也沒有再看她一眼,徑直開走。
桑兮渺進了屋,就直接躺在沙發上,腦袋枕着玩偶,閉上眼。
好累。
身心俱疲的累。
手機震動。
來電是“撒嬌大王”。
桑兮渺給他的備注改了很多次,從“盛時”“今天說早午晚安了嗎”“[心]”,到後來的“盛老闆”“時哥”“未來男朋友”,再到這個。
不過他不知道就是了。
她側過身,将手機擱在腦袋邊,點了免提。
“你那邊結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