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第斯是在下午醒來的。
腦袋昏昏沉沉,仿佛被人狠狠敲了一棍子,就連意識都有些混濁。他捂着頭,直起身來,意識到自己正坐在一張木椅上,眼前是書頁淩亂的桌子,一旁的窗簾厚重,陽光從縫隙傳進,灑入些許深秋的薄涼暖意,讓人情不自禁想要歎息。
似乎是趴在桌子上睡着許久,摸上臉時還有些被衣褶壓出的紅痕,一旁的碟中煙草已經燃盡,酒杯也不知何時被打翻,潑在桌上的筆記一角,讓那手飄逸的花體字也略微模糊。
于是,記憶回籠。
安第斯猛地站起身來,意識到自己目前處境。
這是哪裡?最後的記憶,是他們被降臨的城鎮虛影籠罩……這裡就是恐怖城?
伊諾森呢?還有那個吟遊詩人……
安第斯站起身來,觀察四周,發現這是一間标準的旅館,采光一般,略有黴味,床鋪略微淩亂,明顯有人睡過,而床邊則是一面發暗的等身鏡。
他頓了頓,警惕地靠近那面鏡子,從其中略有些模糊的倒影中看清自己如今的形象——
臉和身體倒還是他自己的,但原本臨時購買的旅人裝束,居然換成了格子鬥篷和貝雷帽,褲子紮進皮靴,脖子上挂着一副眼鏡,胸前口袋裡還有一枚放大鏡。
這副打扮,不由得讓人想起對偵探的刻闆印象,但即使是在柯雷托城當“地下偵探”的那段時間,安第斯也從沒有這樣打扮過。
他皺了皺眉,發現一個有些嚴峻的事實:
他的力量,也被封印了。
雖然常年戰鬥的身體素質依然存在,但無論是火焰、幻術還是制毒,屬于月亮領域的能力,都盡數不能使用。
伴生銀環蛇不知所蹤,身上那件隐者奇物也丢失不見,無法拿出弓箭,讓他瞬間就回歸了普通人。
安第斯心下凝重,轉而走向一旁拉起的窗簾,輕輕拉開。窗外,沐浴在午後陽光中的城鎮映入眼簾,處在二樓的旅館能很輕易地将一切盡收眼底,人來人往,毫無異常。
……所以才顯得很不正常。
安第斯正思考着,就聽有人敲了門,下意識地回頭警戒:
“您好,安第斯先生,你醒了嗎?我要進來打掃了哦?”
是個女人的聲音。
安第斯肯定自己不認識這個聲音。他環視四周,将窗邊一個花瓶藏在身後,揚聲道:“是的,女士。”
于是,那人便推門而入。
她穿着侍者的衣物,帶着掃帚和一筐被褥,看上去年齡不大,黃發紮成麻花辮,相貌普通而陌生。見到安第斯,她友好地笑了笑:“偵探先生,你交的錢隻夠今晚了哦,還要續住嗎?”
安第斯頓了頓:“我考慮一下。”
女侍者并不意外:“好的,如果要續住的話請去前台哦。”
她說着,就把那筐被褥放在一邊,開始掃地,一邊吐槽:“安第斯先生,您又把墨水弄到地上了!這很難清理的唉,還有,燃過的煙草和紙團不要往地上扔……”
“對不起…”安第斯下意識地道歉,見對方開始掀他的被子,整理淩亂的室内,頓時感覺有點不自在:“我,我出門一會兒。”
“好的。旅館是晚上十點落鎖哦,請您及時回來。”
逃也似地離開了旅館,安第斯才沉下心來思考現狀。
現在來看,他似乎是成為了另一位“安第斯”,一位抽煙、酗酒,生活習慣不佳的偵探,作息混亂,住在旅館裡。
這些雖然令人意外,但也無關緊要,不過是多了一個扮演的需要。最要命的,是他失去了戰鬥能力——這讓男巫相當不安。
更不安的是,他能察覺到他的伴生銀環蛇存在,卻不知道對方此刻在哪,失去了擴展的視野和感知,甚至無法操控,實在是令人糟心。
雖然說,女巫一魂異體,隻要本體和伴生其中一個還存在,便能複生。但如果莫名其妙就失去了一半魂魄的話,也會造成極其嚴重的傷害,力量、記憶和生命都會有所缺損。
多想無益,深吸一口氣,安第斯從胸前口袋掏出一副懷表,查看時間,意識到如果算十點回來的話,他還有六個小時的探索時間。而身上摸遍,僅有五個銅币,甚至僅能買下一杯劣質啤酒。
出來得還是有些匆忙了....他正準備再回一趟旅館,找找看有沒有更多錢,先去買一把能用的上的武器,忽地察覺到街上傳來些許聲音,不由得轉頭看去。
是音樂聲。
而且,是有些耳熟的音樂聲。
豎琴的音色清冽溫潤,如甘泉流淌,樂聲美妙。伴随着男中音略帶憂愁的詠歎調,令人情不自禁被吸引注意,心生憂傷。
更别提,人群簇擁中的男子,有着散漫的棕色半長發,和浪漫的紫色眼眸,身穿有些浮誇的長袍,俊秀的相貌為他吸引來更多的夫人小姐,琴彈了沒多久,便在腳下收獲了不少玫瑰花。
吟遊詩人對此勾起憂郁而唯美的微笑,唱道:“啊,災禍總是如此不期而至,就如你撞入我的眸中——”
安第斯:……
果然,這是他們之前在小巷遇見的,那個話痨吟遊詩人。
他沒有貿然說話前去打擾,而是站在一旁,裝作自己也是被音樂吸引來的一員。
一曲終了,吟遊詩人站起身來鞠躬謝幕,笑納了打賞,便往他這邊來,勾肩搭背:“喲喲,沒想到這麼快就相見了~”
安第斯躲開他的動作:“你見到我的同伴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