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在想,我的判斷是正确的嗎?我的審判是道德的嗎?他們的作惡是否有隐情,他們的罪孽是否有苦衷。而他們死後,留下的家人朋友又該怎麼辦,缺口又如何填補.....這些問題,在每個夜晚與我糾纏,不死不休。”
就像是“恐怖城”内,對違抗誡令者降下懲戒的秩序一般,何其傲慢。
于是伊諾森忍不住道:“可是,絕對的公正本就不存在,我們能做到的隻是盡可能地還原真實。”
安第斯歎息一聲:“是啊。我花了很長時間想明白這點。也是那時候,我的毒,‘審判’,逐漸成了你現在所看到的樣子。”
雖然後來随着年齡增加,愈發膽怯,除非必要不再做殺手就是了。
“也是那時候,我意識到,我所做的一切,已經不再像一個女巫。”
哪有女巫的毒名為“審判”的?更别提還能辨明善惡、似藥似毒。然而這個世界上多的是颠倒和諷刺,愛人能反目、仇人可相惜,不過是一個不像女巫的女巫,似乎也不算稀奇。
“月亮女神給予的力量,的确可以被稱得上邪惡。毒藥、詛咒,還有無數怨毒亵渎的魔法,隻要我想,就可以學習使用,作惡也是輕而易舉。”安第斯看着自己的手,由于缺乏生命力,修長的指節顯得有些消瘦慘白,不似活人。
“....可是同樣,隻要我不想,這些怨毒的力量便于我沒有影響。月亮女神的力量固然陰暗扭曲,祂本人也許也曾讓世間生靈塗炭。可是,至少對于信徒來說,用這份力量去做什麼的,終究取決于他們自己。”
伊諾森若有所思。他擡頭看向安第斯的灰色眸子,注意到裡面倒映的篝火躍動,明滅不定:
“.....神靈固然有立場,可是人也有自己的選擇。”
就像是蝴蝶女巫薇拉選擇作惡,女巫之森的女巫們歸隐;正大光明的教堂藏污納垢,反倒是遙遠窮困小村的少女有着不染塵埃的心靈。
伊諾森沉默半晌,深深歎了口氣:“我明白了。”
此時此刻,他對光明神的濾鏡,才算是完全打破了。
安第斯聽他如釋重負的語氣,歎了口氣,轉而提起别的:“你被光明神偏愛,對祂有些期待也是正常的。但需記得,神的仁慈需要感激、神的垂憐需要回報,但更多的,絕對不要做——我希望,每個人都能首先是自己,再是誰的信徒。”
伊諾森莫名有點臉紅,讪讪點頭:“我知道的。”
“……謝謝你能和我說這些。”聲音輕輕。
月色當空,午夜正濃。
安第斯見他把頭低到地裡,不免有些好笑,于是湊過去,輕輕揪了下對方從鬓邊垂下、落在胸前的一縷過長黑發,然後繞上指尖:“和我還要說謝謝?”
他漫不經心,沒注意到這個動作有些親密過頭,但伊諾森卻也并未感到冒犯,隻是臉色更紅,不自在地偏開眼:“.....給你道謝還不樂意了。”
這種嗆聲,讓安第斯頗感懷念,失笑地放下他的頭發:“很晚了,先睡吧。對了,你的那枚‘星之井’,可以借我用一下嗎?”
伊諾森瞥他一眼:“催我睡覺,你倒是不睡是吧。”
安第斯眨眨眼:“畢竟我是月亮的女巫。”
光明的神甫瞪他一眼,然後起身,從一旁的背包中拿出什麼:“你要看什麼?”
他解開包着鏡子的黑布,遞給安第斯,看着他接過鏡子,誦念了一遍咒語,水面波動,然後顯現出畫面。
——一片金黃。
二人面面相觑:“這是?”
“預言失敗了?因為線索不足?”伊諾森猜測,安第斯則是若有所思:“黃金色....是指梅圖斯王室或是黃金之神嗎?”
又和神明扯上關系,倒是很符合他一直被月亮女神安排的特性。二人商讨了一下,最終決定暫且繼續前往王都。
“萊妮給我的空間奇物附加了一點魔法,我們的趕路時間應該能大大縮短。”
伊諾森點點頭,看一眼夜色,打了個哈欠:“那我就回去睡了。你的床我已經幫你鋪好了,就在我旁邊,你也早點休息。”
安第斯點點頭,就見對方起了身,然後,報複般地伸出手,狠狠把他的頭發揉亂。男巫躲閃不及,隻能被迫受了這一下,滿臉無奈。
“晚安,做個好夢,安第斯。”伊諾森道,尾音因為困倦而有點啞,無端顯得乖軟。
安第斯擡手,搭上對方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指尖,微微握住,笑了笑:
“晚安,伊諾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