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諾森想過很多次這個問題。遇見安第斯前，他的想法多是恨意；遇見安第斯後，他的想法多是猶疑。

但他沒有想到，這一次的選擇會如此苦澀。

裁斷嗎？可是他根本沒有什麼能被審判。

肅清嗎？可是他根本沒有資格能去仲裁。

那麼，還剩下什麼呢....

“【...我祈求光明的注視】。”

溫暖明亮的光芒，再一次在這狹窄罪惡的地下祭壇亮起。

破開朽爛的石磚，蒸騰冰冷的黃金。光明從書本中浮現，化作眼眸，從中心爆發強烈的光線，在途經萬物身上折射，驅散陰影和苦難，驅散邪惡和肮髒。

注視魔法僅僅是有着“注視”的名字，并沒有注視的實質。然而，在此刻，伊諾森倒也不是希望那位光明神真的能看見他們。

....隻願，有朝一日，我們所有人都能行于陽光下。

光明普照萬物。而我們能注視太陽，就如它注視我們。

“轟！”

随着八階魔法釋放，整個地下祭壇震顫。法術中心的安第斯，也閉上眼睛，迎接自己的終焉——

唉？

他猛地再次睜開眼睛。

身上被樹藤寄生的血肉，在光明魔法下潰敗，化作齑粉，連帶着身後湧來的樹藤一起。然而，在光明平複，一切歸于昏暗時，一條小小的銀環蛇卻留在原地，毫發無損。

在場一人、一蛇、一樹藤都是一愣。

伊諾森眼角還有淚，但他馬上反應過來，一把将銀環蛇塞進懷裡，然後轉身就跑，不忘把門關上。那些樹藤慢了一步，湧上時已經被門擋住了，隻得從門縫鑽出。

但這點延遲，已經讓伊諾森足以拉開距離。他快速回到暗道口，按下機關将暗門關上，然後離開雜物間，同樣把門鎖上，并封上層層疊疊的魔法。

一路順着原路，跑回老國王的王座下，伊諾森已經上氣不接下氣。肺部充血得幾乎要炸，但他第一時間不是休息，而是從口袋中掏出銀環蛇：“安第斯？！”

“我沒事。”安第斯立刻回答，他也相當震驚：“光明魔法對我沒用...我其實不是黑暗存在？”

不對吧，之前在夢境中，伊諾森用注視魔法的時候，他的确是受到傷害了的.....銀環蛇看一眼背後，樹藤沒有追上來，大概是有距離限制，于是便安撫伊諾森：“你先别急，先喘口氣。”

伊諾森好不容易才平複呼吸。他往下一看，發現那枚智慧之骰不知何時回到了老國王的王座下，正以詭異的“六”點向上，無聲無息。他心中一時無數思緒，最終一口氣又沒上來，直接化為咳嗽：“咳咳，咳咳.....”

安第斯想化為人形給他拍拍，卻發現做不到，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你剛剛殺死的，是我的人形身軀。”

“之前在秩序之城裡，被污染的秩序之神，用地底巨樹的枝葉給我重塑了身軀。那些血肉和我并非一體，所以被寄生時我并沒有什麼感覺.....在你的魔法下，它們和樹藤一起被清除了。”

“看來，地底巨樹的活動範圍有限，局限于地下祭壇那一塊區域。祂本來想戲弄我們一番，卻沒想到我們能全身而退....”

安第斯絮絮叨叨地分析着，還未說完，忽地就感到眼前一黑，碰上了溫熱的肌膚。

那是停止了咳嗽的伊諾森，将手上托着的銀環蛇，緊緊地抱到了頸脖處。他死死地低着頭，冰冷的蛇鱗貼着少年頸脖處溫熱的肌膚，讓冷血動物甚至能感到對方頸動脈中血液的流動，象征着全身心的信賴與毫無保留。

....一個失而複得的擁抱。

銀環蛇怔了怔。他擡起頭去看伊諾森的側臉。

由于咳嗽的生理性眼淚，少年人翠綠的雙眸愈發濡濕，绯紅的眼尾看上去略顯脆弱，雙手也不住地顫抖着，頸部的溫度沾染上鱗片，指尖卻冰涼。

将銀環蛇埋在自己的頸脖間，伊諾森低着頭，聲音幾乎有些發顫：“安第斯....”

“....你還活着，真是太好了。”

這是他第二次說這話。

安第斯啞了聲。

那個瞬間，他忽地很想抱一抱他。

那是一種自心而發的沖動，卻和暴怒的魯莽全然不同。陌生的感情在心中迅速發酵，讓酸澀沿着血管遍布全身，甚至隐隐作痛，有些恍惚。

然而，即使有着這樣的渴望，失去了人形的他，也隻能沉默着用蛇尾環繞上對方的小拇指，權當安慰。

....那個瞬間，從不後悔的安第斯，忽然感到有些遺憾。

如果在秩序之城時，能再謹慎一些就好了。

女巫第一次這樣想。

然而這時，一個聲音突兀響起，打破了二人間的氛圍——

“....咳咳。雖然很不好意思，但你們還要這樣你侬我侬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