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谷主?怎麼了?”
見方撷真腳步遲緩,跟着她的徐劍屏不免出聲詢問。
徐劍屏曉得方撷真與程芙曾是舊友,卻不清楚兩人間詳細的變故。
不過,因兩人擦肩而過卻不問候,各自神色匆忙,連眼神都不曾有長久的交彙,她便猜到這兩人必有蹊跷。
方撷真卻恍若未聞,腿陷入泥淖似的,動彈不得。
那般雲淡風輕的态度、漠不關心的神色,真真切切刺痛了她。
她分明還偶爾從夢中驚醒,每每憶起年少時的舊事,便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可是程芙,連多的一眼都不看她,更沒有露出或錯愕或驚訝的神色。
程芙不認識她似的,待她如陌生人。
憑什麼?
憑什麼程芙連一絲一毫的痛苦懷念都沒有?
這簡直是極不公平的事,她甯可程芙來恨自己,也不要程芙一個人無牽無挂地先往前走,否則她便成了唯一的蠢人。
可她千真萬确沒有再拖程芙下水的法子了,總不能捅程芙一劍,說我還怨你,所以你也不能停止怨我。
……不對,有一個法子。
方撷真來雲州,是帶着目的的。
枯心露依然差一味碧草靈花做原料,不過據她所知,倒可以先做試驗。倘若三日之後,試藥的人出現了她想要的反應,便說明煉制方法是正确的——畢竟迄今為止,武紅英仍未正式教授她發動回魂術的步驟,連枯心露三個字都沒有提過。
所以方撷真隻能靠自己試。
她迫不及待要方虹活過來,告訴方虹她已能獨當一面,已不是那個會吓得哇哇亂叫的孩子了。
方撷真甚至已經選好了在誰身上試。
那人性情溫和,看她的目光總是充滿慈愛,手掌亦十分溫暖——方撷真此舉,絕不是為了要程芙來恨自己。
恨,僅是可能出現的後果。
思及此處,她擡了擡腳,從齒縫裡擠出一個字來:“走。”
鞋履踩在一片落葉上,待方撷真的鞋跟擡起,那葉子便随風而起,偏向遠處,竟迂回地落在了程芙肩頭。
程芙輕輕拂去落葉,她已經和方撷真走向兩個方向,一人往北,一人往東,若回頭,也隻會隔着院牆,是看不見彼此的。
縱然如此,她仍回身掃了一眼,才繼續往前。
*
程芙并不關心論劍大會的事,連開幕都不出席。然而身為劍廬主管,她倒是會為各路俠士修繕兵器,盡一盡地主之誼。
轉瞬便是三日光陰,論劍已訣出十六甲,而這三天裡,程芙隻在居所和劍廬間兩點一線,山莊裡有什麼奇聞,全靠師妹小蘋說給她聽。
小蘋便是曾和她、方撷真共渡一條小舟的女孩兒,今年已有十二歲,是個半大姑娘了。
“然後呢?是誰赢了?”程芙在木盆裡浣洗阿婆的衣裳,漫不經心地與小蘋說着話。
“是武少谷主啊!”小蘋脆生生道。
話音一落,程芙才意識到小師妹在談論什麼,都怪她走了神,竟未及時發覺。她默了默,輕聲道:“那輸的人是誰?”
小蘋眯了眯眼,顯然不記得輸家的名字。
這是最尋常的事,因為世人往往隻記得是誰赢了,而且那場戰鬥并不算精彩絕倫,不值得銘記:“我忘記了。”
程芙無奈地觑她一眼,将木盆裡的污水倒掉:“你玩夠了,今日的功課做了嗎?劍可練了?”
她是有一些師姐做派的,時不時督促師妹小蘋的學業、武功,當然,若小蘋着實不願意做,她也不逼着,隻會如實轉告白霓裳罷了。
是以小蘋對程芙有幾分敬畏,一聽師姐這麼說,連忙借口要走:“後頭好像還有幾輪,我還沒看夠呢。師姐,我先走啦!”
“嗯。”程芙輕應了聲,沒有擡頭。
她聽着小蘋的腳步輕快遠去,背後的屋子裡有阿婆均勻的鼾聲,繼而是院門從内向外推開的“吱呀”聲,很快這聲音就會再響一遍,因為她的居所從不時時開門迎客,大門通常都是關着的。
程芙垂首等了會兒,非但沒有聽見關門的動靜,反而隻聞小蘋一聲怪叫:
“啊呀——!師姐!”
程芙困惑地擡眸。
門外竟立着一道修長身影,碧色衣衫、發髻高挽,兩彎濃眉下一雙有神清亮的眼。
程芙站起身,袖管還撸在手肘處。
“武少谷主!”小蘋又驚又喜,卻單純地堵着門口,沒有要給任何人讓路的意思,“我剛才看了你的場次,你可真厲害呀!以後我也和你一樣厲害就好了!”
贊美之詞,方撷真聽得太多了,早便沒了感覺,但是小蘋卻很不同,唯有十幾歲的孩子,才會笑得這般真誠。
她望着小蘋的笑顔,若有所思,于是便向小蘋點了點頭,道:“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