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退兵了!吳國退兵了!”
“大王萬歲!大王英明!”
“我大越振興有望了!”
“我等死裡逃生,乃是上天眷顧!”
越國上下歡騰不已,士兵紛紛高舉兵器,朝天嘶吼,以發洩心中的激動之情。
勾踐站在營地中央,擡頭看着歡呼雀躍的士兵
文種走到他身邊,靜靜陪着勾踐,卻見他神情淡然,眸光沉靜,波瀾不驚。
文種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大王,回神。”
勾踐回過神來,轉身看向他“何事?”
文種眉梢微挑,微微傾身,替他拂去肩上塵埃。 “大王為何不高興?”
勾踐微微蹙眉“寡人何故要高興?”
文種聞言,面露不解之色,茫然道
“此番退兵,大王脫困于水火之中,越國上下轉危為安,大王為何愁眉不展?”
勾踐望着遠處的戰旗獵獵,烽火狼煙,輕聲歎氣,緩緩道出一番話
“……寡人害得百姓流離失所,将士們血灑疆場,如今寡人所站的土地下皆是屍骨未寒的忠傑英勇,生要他們未能血洗屈辱,死亦要其承受戰敗之痛,寡人,寡人已無顔再面對諸位了......”
“我......”勾踐轉頭看向遠處,他語氣淡淡,眉宇間的憂愁卻似要将他整個人吞沒。聲音幽幽的,如碎玉輕落,如落花流水。
“也無臉面對死去的越國将士,和……”他頓了頓,痛苦地閉上了眼,歎息着說道“我的父王了……”
文種不知該說什麼,隻能默默陪着他
“大王......”他低聲輕喚。
勾踐卻不再說話了,落寞地站在原地,負手而立,靜靜遠眺黃沙漫天,不知在想什麼。
文種思索片刻,上前半步,與他并肩而立,輕聲安慰道“大王,臣有話要說。”
勾踐偏過頭,羽睫低垂,在眼下掃落一片陰影。
文種神色溫柔,聲音輕飄飄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在這金戈鐵馬的無邊戰場中:
“臣此生,願同大王喜,陪大王悲,此生無憾,君之所往,亦臣之所向。”
勾踐微微挑眉,卻也不說話。片刻後,他啟唇微笑,緩緩道出幾個字,算是對他的回應
“此生不悔相逢卿”
文種低頭,臉頰微紅,嘴角卻噙着笑,流光溢彩,海棠醉日。
勾踐嘴角微揚,緩緩轉身。他的身姿挺拔俊秀,鬓發青絲如雲,眼眸似寒星冷月,水墨丹青,又似落日煙霞。眉目清冷淡雅,似煙雲飄渺,如風過無痕。唇邊含笑,似春水泛波,灼灼桃花。
颦颦黛眉,點點朱唇。渺渺風華,然然香膩。
若非此時情勢危急,他這副模樣落在文種眼中,倒有幾分“顧盼生輝”之色。勾踐不管不顧他的目光,負手立于營地中央,秀眉微蹙,神情淡漠,目視遠處的軍營。
這時,一位探子來報,單膝下跪,低頭拱手道“報!吳國已全部退兵!”
勾踐喉結上下滾動一番,卻什麼都沒說
“還有這個”士兵遞上一卷竹簡,擡起頭,污漬斑駁的臉上滿是惶恐之色,戰戰兢兢道“這是吳國退兵時交與前線的。說是......”
勾踐皺眉,沉聲問道
“何事?!”
士兵将竹簡舉高,低頭答道“大王可自行過目。”
勾踐微微挑眉,伸手接過竹簡,徐徐展開。
隻見竹簡上寫着議和條件:
“若越國能遵守以下三條約定,吳國便停止對越的戰争
一、割讓領土,僅允許越國保留會稽山附近東西百裡的領土
二、越每年向吳進貢三萬石糧食和五萬斤銅
三、越王勾踐攜妻帶子入吳為質,不得有半句怨言
如若越國能遵守以上三項條件,吳國可考慮與越修好。”
士兵的聲音越來越小,“大王,這是吳國那邊的意思……”
勾踐目不轉睛地注視竹筒上的字,片刻後,沉默着将竹筒收起。
“大王......”士兵擡頭看着他,試探性地喚了一聲。
勾踐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出一句話:
“傳寡人旨意,召集諸臣議事!”
士兵當即拱手“諾!”
........
議事廳内,氣氛肅然
主位之上,勾踐端坐,神色淡漠,眸光淩厲,神情不怒自威。
主位之下,範蠡、文種等越臣分站兩旁,神情凝重,目光落在吳國送來的竹筒上。
“諸位卿有何話要說?”勾踐目不斜視道
越臣皆低頭拱手,卻沉默不語。
勾踐淡淡道“衆卿但說無妨。”
片刻後,範蠡上前半步,低頭拱手
“大王,臣有話要講”
勾踐擡手“講。”
範蠡道“臣以為,大王當應吳王之約,入質吳國。”
一言既出,帳内當即掀起一陣騷動
“不可!”文種當即出聲反駁
“大王入吳,乃是兇多吉少。如今越國剛經大戰,已難再支撐大王前去冒險。”
範蠡聞言,擡頭看向文種
“文大夫,此言差矣。如今我大越已難再支撐,若不答應吳王條件,必然會被吳軍一舉殲滅。若能答應吳王的條件,或可保我大越上下周全。
文種暗暗攥緊了拳頭,厲聲質問:
“敢問大夫,以大王入質換取我大越上下性命,有何可取之處?!”
範蠡低頭笑道“文大夫稍安毋躁,此計并非讓大王入死地。臣以為,大王可借入吳之機,探查吳國虛實。待時機成熟,再伺機回國。倘若大王能在吳國周旋自如,倒不失為一良策。”
文種皺眉,斥道“吳人奸險,若大王貿然入吳,必然會被其困殺!”
“何況,大王乃千金之軀,豈能入吳為質?”
範蠡皺眉,沉聲道“文大夫此言甚為不妥。若非大王以越國江山為代價,吳國豈會退兵?為社稷蒼生,一時屈辱又算得了什麼!文大夫瞻前顧後,難成大事!”
一言既出,二人面紅耳赤,相互對視。範蠡那雙清亮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文種,後者不甘示弱,倔強地與範蠡對上目光
良久,範蠡敗下陣來,别過臉去,低聲歎氣
“文大夫,臣并非危言聳聽。入吳為質,乃是形勢所迫。若大王不去,必死!若大王去,或有生機!”
“範大夫所言甚是有理。”
他話音未落,位于主位原本單手托腮,默不作聲的勾踐忽然道:
“此事已成定局。寡人已決意應下吳王的條件。”
此話一出,越臣皆驚
“大王......”文種當即上前半步,正欲再說些什麼
勾踐知曉他要說什麼,揚聲打斷。
“諸卿不必多言了。寡人意已決!”
範蠡當即下跪,“大王英明!”
文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斥道“大王怎可如此魯莽?!”
一言既出,越臣也紛紛出聲:
“臣等......”
勾踐擡手,作了個下壓的動作
“諸卿莫要再多言!”
越臣紛紛閉嘴,面面相觑,神情惶恐,卻再也不敢言及一語
主位之上,勾踐目視文種,沉然出聲:
“文種,你且留在國内,處理好戰後事宜。”
“大王!臣……”
勾踐目不轉睛,語氣有不容置喙之意“寡人如今處境難堪,若留你在身邊,必會殃及到你。”
“何況......”他頓了頓,歎息道“吳國此番退兵,必然已讓伍子胥記恨上了你。若寡人猜得不錯,伍子胥已是在吳王耳邊廣進讒言,煽風點火。你在此時留在我身邊,反而會成為衆矢之的。”
文種猛地擡頭,直直撞進了他那雙深邃透亮的眼眸裡
“寡人此番入吳,必然兇多吉少。若寡人有什麼三長兩短,還望你能輔助衆卿,重振越國社稷”
文種目視勾踐,神情悲恸,嘴唇上下嗫嚅幾番,欲言又止,最後也隻能點頭,不再多言。
勾踐目不斜視,神情淡漠,無悲無喜。他緩緩起身,轉身走向大門,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話
“範大夫,即刻下去安排”
範蠡聞言拱手“臣遵旨”
廳内頓時一片死寂,衆臣皆神情悲切,低頭不語。
文種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勾踐路過他身邊,輕飄飄地留下了一句話
“文種,等我回來。”
文種心頭微顫,擡頭看着勾踐離去的背影
“大王......”他細語呢喃
勾踐停下腳步,回首看向文種,目光沉靜如水,似一泓秋波。他揚唇微笑,朝文種點了點頭
“信我。”
兩個字,羽毛也似地落在文種心間。
“臣......”文種忽然說不出話來。他張了張嘴,擡頭看着勾踐,神色悲切。緩緩垂下頭去,眼淚撲簌而落。片刻後,低聲輕喚“大王……”
勾踐深深地看了文種一眼,随即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文種似是一瞬間被抽幹了全身的力氣,踉跄了一下,神情恍惚地在原地站穩,一言不發。
範蠡走到他身旁,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安慰道“子禽,莫要太過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