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大夫。”
範蠡微微颔首,目光看向遠處。士兵悄悄擡眸掃了他一眼,眼神又落到他身後的馬車上,欲言又止。
範蠡微微擡眸,目光随着他所看的方向望去,不由低笑出聲。
“你在想什麼?”
士兵聞言,立即收回目光,垂下眼眸,知趣道
“末将什麼都沒看到。”
範蠡輕笑,仰頭看着星空,輕聲道
“我知你在想什麼。不過,你不必替他擔憂,他今夜睡得很安穩。”
士兵微微一愣,随即了然地點頭“末将明白。”
範蠡看向他,低笑出聲“你明白了什麼?”
士兵撓了撓頭,笑道“臣明白,隻要範大夫在,大王便睡得安穩。”
範蠡聞言,輕笑出聲,眼中笑意濃濃。
“你說的不錯。隻要我在,他便睡得安心。”
他也不解釋,仰望天際的夜空,眼神悠遠如夢
“你去睡吧,這裡有我看着。”
士兵點頭應了聲,便退到了一旁。範蠡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裡,微微垂下眼簾,掩去眼中思緒。
馬蹄踏過黃沙,卷起塵霧缭缭。天邊漸漸破曉,一縷金色的晨曦穿透雲層,灑落在天地之間。
将士們策馬前行,踏過一片荒原,終于抵達了越國邊境。再往前,便是吳國的領土。
勾踐騎在馬上,凝視着遠方的城牆,眼神悠遠而迷茫。範蠡騎馬跟在他身旁,凝視着他的背影,心中百轉千回
勾踐深吸一口氣,策馬向前走去。将士們緊随在他身後,向遠方的城牆奔騰而去。
天際被一片金色的晨曦籠罩,如夢如幻,似真亦假。勾踐策馬奔騰在金色的陽光下,他回眸看向越國的方向,那片金色的天地在眼中漸行漸遠。直到被一片晨霧覆蓋,再也看不清來時的路。
勾踐輕歎一聲,終是收回目光。他低垂着眼眸,遮去眼底的傷痛和不舍。
城牆高聳入雲,厚重的石壁散發着久遠而滄桑的氣息。将士們翻身下馬,将馬匹栓在城牆旁的木樁上。範蠡下了馬,上前一步扶住勾踐
勾踐微微側頭看向他,眼底的傷痛已被一片寒霜覆蓋。他垂眸,遮去眼底的情思。
範蠡伸手扶住他的肩膀,輕聲道“大王,進去吧。”
勾踐微微點頭,邁步向吳國都城走去。
他的每一步都走的極其艱難,每一步,都在提醒着他自己的屈辱和卑微。他的驕傲,他的尊嚴,在此刻将被碾得粉粹。他隻能忍着,忍着這蝕骨的疼痛,一步一步,走向屈辱的深淵。
城牆大門打開,露出一片繁華富饒的城市。吳越兩國緊密相鄰,但其中的差距卻如銀河之水,永不可彌補。
吳國的都城繁華而富庶,街道上人群熙攘,商鋪林立,叫賣聲不絕于耳。這裡的人們安居樂業,和越國的滿目瘡痍形成鮮明的對比。
勾踐看着眼前繁華的城市,隻覺得眼前所見之景都帶着刺眼的光芒。每一道光線都是如此明亮,如同一把尖刀,在他身上劃出一道又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痕。他深吸一口氣,忍住喉間的腥甜,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他身後的将士們,沉默的将他的身影包圍在中間。他們手中的利刃,此刻是如此蒼白無力。即使再鋒利,也無法與命運抗衡。力量是如此的渺小,面對這強大的敵國,他們是如此無助。隻能将勾踐圍起來,為他撐起一方天地,讓他不至于太過狼狽。即使,他早已鮮血淋漓,遍體鱗傷。
勾踐緩緩走過吳國的街道,所過之處皆靜默無聲。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打量着他,如看一頭待宰的牛羊。他低着頭,掩去眼底的痛楚和仇恨。他将雙手藏在袖中,指尖已刺破了掌心。血紅的痕迹染透了他的袍子,如一朵盛開的紅梅,在這灰暗的天地間綻放着最妖冶的顔色。
不知過了幾個世紀,勾踐走進了吳宮,那是一座極其華麗的宮殿。紅牆碧瓦,朱門玉柱。每一處雕花和窗棂,都是極緻的精美奢華。勾踐站在宮門口,擡頭看向吳王宮門上的匾額,上面寫着“吳宮”二字。他的雙眼被這鍍金的字刺得生疼,似有一股寒泉從頭頂流淌而過,将他渾身的血液凝固。寒霜落滿了整個身心,他覺得自己像是行走在荒原,被刺骨的冰霜吞噬,無盡的寒氣滲入五髒六腑,将渾身的經脈血液都凝固成一團冰塊。
範蠡見他僵直地站在那,便上前一步,低聲提醒
“大王?”
勾踐深吸一口氣,将雙手從袖中拿出,握緊拳頭。一陣又一陣的疼痛從手心傳來。他咬牙忍着劇痛,昂首挺胸,緩緩邁步走進吳宮。
他身後的将士将劍尖抵在地上,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刀鋒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他們身上的每一根弦都繃得緊緊的,如即将破繭而出的飛蛾,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抵抗一切。
勾踐每走一步便覺得腳下沉重一分,每走一步,心中的屈辱和仇恨便加深一分。他将這一切都咽進肚子裡,将這些仇恨和屈辱都埋進心裡,如一顆火種深埋在心底,直到有一日能燃燒整個天地。
勾踐一步一步,緩緩走進吳宮的正殿。吳王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俯視着他。勾踐擡起頭,直視着他的雙眼。漆黑如墨的眸子裡,隻有冷漠和孤傲。
那是勾踐第一次見到吳王。從此,他和他,便是不死不休的命運。
吳王見勾踐直視自己,也不生氣。他看着勾踐倔強的眼神,終是忍不住輕哼一聲:
“将他拿下。”
勾踐微微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幾道身影壓倒在地。身上的衣袍被利刃劃破,鋒利的劍尖抵在他胸前。勾踐擡起頭,直視着吳王,眼中沒有畏懼,隻有倔強和仇恨。
吳王笑了笑“你倒是硬氣。寡人倒要看看,你這硬氣能撐多久。”
吳王揮手示意:
“将他綁在柱子上,好生看守。寡人要看看,他是如何個硬氣法。”
勾踐聞言,嘴角微微勾起,眼中盡是不屑和嘲諷。他的眼角眉梢都被寒霜覆蓋,眼神似一柄冰冷的利刃,直刺向吳王。
吳王微微一愣,随即大笑出聲。他起身走到勾踐身旁,勾踐毫不畏懼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如霜。吳王擡袖掩唇,笑聲終是消了些。他看着勾踐,嘴角笑意濃濃。
勾踐見他靠近自己,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吳王伸手擡起他的下巴,将他的頭掰向自己。
“寡人倒想看看,越王是個什麼模樣。”
勾踐被綁在柱子上,雙手雙腳都被牢牢捆住,無法掙紮。他咬牙切齒地看着吳王,漆黑的眸子似兩柄寒劍,欲将眼前之人碎屍萬段。
吳王絲毫不懼,反而笑吟吟地打量着他。
“果然,傳言不可信。”
勾踐咬牙切齒地瞪着他,眼中盡是仇恨和寒霜。吳王笑了笑,松開手。
“你不必這麼看着寡人。你若真想報仇,寡人倒不介意,隻是……”吳王眼中閃過一絲寒芒
“你沒有這個機會。”
勾踐聞言,頓時怒火中燒。他擡起頭,恨聲喝道:“你休要得意。”
吳王聞言,不禁低笑出聲道“你放心,寡人不會得意,畢竟,寡人的敵人太多。寡人都忙不過來了,哪裡還有閑工夫為你而得意。”
勾踐冷哼一聲,将頭撇到一旁。偏過頭不願看他。他凝視着大殿的朱柱,如玉的肌膚被粗糙的繩索磨得傷痕累累。血紅的痕迹漸漸暈開,染透他的衣袍。紅梅朵朵盛開,如一場盛大的花事,美到妖冶。
勾踐咬緊牙關忍着劇痛,他将雙手緊握成拳,将疼痛都咽進肚子裡。
吳王走了,勾踐孤零零地被捆在柱子上。他的身後,是吳宮的正殿大門,那扇厚重的大門隔絕了外面的世界,裡面是一片無盡的黑暗和孤寂。勾踐被綁在這,隻能看到一片漆黑。他深吸一口氣,将喉間的疼痛咽進肚子裡。疼痛早已麻痹了他的神經,渾身的劇痛已經感覺不到。隻有心中的仇恨,如烈火燃燒着整個身心。勾踐閉上雙眼,心中默念着複仇的誓言,任憑這烈火焚燒靈魂。
不知過了多久,大殿的朱門被打開。明亮的陽光從大門外照射進來,勾踐微微偏頭,眯起雙眼看向光亮的地方。吳王的身影緩緩出現在大門前
勾踐咬緊牙關,心中恨意滔天。他擡起頭,死死地瞪着吳王,吳王擡袖擦了擦他額頭上的細汗,随即揮了揮手。
“倒水。”
很快,侍女為勾踐端來一碗清水。勾踐看着眼前冰冷的涼水,隻覺得渾身寒意陣陣。吳王示意将水端到勾踐面前
勾踐看着眼前的清水,眼中閃過一絲抗拒。吳王笑了笑,也不說話。他将頭偏向一旁的侍女,眼中寒芒一片。
“潑掉。”
侍女聞言,恭敬地将碗中的水倒在地,随即退到了一旁。吳王看向勾踐,淡淡地問道
“還拒絕麼?”
勾踐死死地咬緊牙關,看着眼前的涼水從自己身旁倒掉。心中的恨意頓時湧了上來。他擡起頭,直視着吳王的雙眼,眼中盡是倔強和仇恨。
“有本事,殺了我。”
勾踐死死地瞪着吳王,漆黑的眸子裡是滔天的恨意。他将雙手緊握成拳,指尖深深地刺進掌心的肉中,血紅的痕迹從掌心暈開,滴答滴答地落在玉石砌成的地磚上
吳王将手背在身後,俯身看向勾踐,眼中盡是戲谑。
“越王好大的脾氣。不過,寡人可不會這麼輕易地放過你。”
吳王輕笑出聲,伸手撫上勾踐的臉頰,指尖劃過他的眼睫。冰冷的觸感從臉頰傳來,勾踐厭惡地将臉撇開
“畢竟,你可是寡人的殺父仇人啊……”吳王柔聲道,眼中寒芒一片。
勾踐猛地擡起頭,恨聲罵道“你們父子,都是禍害。你們吳國,都該下地獄!”
吳王伸手掐住勾踐的脖子,眼中笑意濃濃
“越王啊,你可得好好活着,畢竟......吳王冰涼的指尖劃過他的咽喉,引起他一陣陣顫栗
“越國的百姓可都指望你呢……”吳王低低地笑了起來,眼中盡是譏諷。
他直起身子,将雙手背在身後,轉身向大殿外走去。勾踐被綁在柱子上無法動彈,隻能死死地瞪着他的背影,恨不得撲上去咬下他身上的一塊肉。吳王似是感覺到什麼,他微微偏頭
“越王啊,寡人期待你能撐得久一點。這世上,能陪寡人玩得盡興的,可沒幾人……”
吳王揮了揮衣袖,轉身向外走去
“好生看着他。”
??
第二天……第三天……
勾踐被綁在柱子上,隻能看到一片黑漆漆的天地。他不知自己已被關了多久,隻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他的手腳早已麻木,渾身的經脈都已凝固。隻能握緊拳頭,用指甲刺破掌心的血肉,借着痛楚讓自己清醒。疼痛能麻痹他的感官,讓他不再如此孤寂。在這無盡的黑暗中,疼痛是如此的溫暖和真實。
這幾天内,他滴水未進,隻靠着意志讓自己清醒。勾踐的意識漸漸模糊,他的雙眼被一片黑色覆蓋,再也看不清眼前的黑暗。他覺得自己的靈魂仿佛已被抽離,隻剩下一副軀殼在這世間飄零。黑暗将他籠罩,冰冷的空氣從四面八方傳來,勾踐渾身的血液都已凝固,經脈仿佛已被撕裂。疼痛早已被麻木所覆蓋,隻留下一片空虛。他仿佛一無所有,被這片黑暗的世界吞噬得一幹二淨。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他發不出聲音,隻能眼睜睜看着這片世界将自己吞噬。
冰冷的空氣侵入他的四肢百骸。勾踐渾身僵直地站在那,動彈不得。
這期間,吳王隻來過一次,隻看了他一眼便轉身離去。勾踐不知自己到底被關了多久,隻覺得每一天都被拉得如此漫長,饑餓的感覺早已麻痹。隻剩下了無盡的孤寂和仇恨。
孤寂,将他凝固成冰雕。
他仿佛是被這世界遺棄,被這世間遺忘。沒有人理會他的死活,也沒有人在乎他的生死。隻有一身的孤寂将他包裹,似一個惡毒的詛咒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孤寂讓他麻木,而仇恨使他活着。勾踐覺得自己仿佛已被撕裂,一半是孤寂而麻木的冰雕,另一半是仇恨而熾熱的靈魂。他被這兩者撕扯着,似要将他整個身心都撕得粉粹。疼痛早已麻痹,留下的隻有麻木的空虛。孤寂将他包裹,仇恨将他燃燒。勾踐在黑暗中被這兩者折磨着,他無法掙紮,隻能任憑它們肆虐。
冰冷!孤寂!屈辱!仇恨!
黑暗中,勾踐的眼睛極輕地眨了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