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過獎了。”她客氣地答道。

“姑娘在家中做些什麼？”範蠡好奇地問。

“做些刺繡女紅的活計。”她說，“農閑時便到河裡打漁，或到山上挖些草藥來賣，若是運氣好，也能捕到些魚蝦，用來果腹或者換點銀錢。”她低頭看向自己手中拎着的竹筐，見裡面還有幾匹雪白的衣料，便笑了笑，“這都是附近大戶人家拿來做衣物的料子，我洗淨之後給他們送去。”

她說話時，眉眼舒展，表情平靜坦然，沒有半點自卑，也沒有半分猶豫和遲疑。

範蠡在她身上看見了一種叫做“堅毅”的東西，不由從中有所觸動。他本以為出身貧苦的農家女子應當膽小，應該會羞于談及家中的窘迫困頓，應該會有許多不安和自卑，可是在她的身上卻沒有看到這些，她好像很樂于同人談論這些事情，也沒有半點難為情之意。她的眼睛澄澈幹淨，仿佛一汪清泉，沒有任何雜質和掩飾。沒有半點矯飾和做作，待人真誠友善，言行自然大方。

他的目光在她的臉上停留片刻，然後移開，趁機邀請道：“ 姑娘，在下初來乍到，對這苎蘿村還不熟悉，不知姑娘可否為我做向導？”

西施有些意外，擡起頭來定定地看着他。雖然不明白他怎麼會忽然提出這個要求，但還是很快答應下來：

“好啊！”她不假思索地一口應下，聲音柔柔甜甜，透出一股天真純樸的味道

範蠡聞言大喜，連忙扶西施上船。兩人踏上了烏篷船，範蠡劃槳，西施坐在船尾，有些拘謹地低着頭，雙手緊緊地抓着裙角。她緊張的心咚咚直跳，既激動又不安，一時之間有些局促。耳邊除了潺潺流水聲外，隻有槳拍擊湖水發出的聲響，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的聲音。

船越行越遠，逐漸駛離了浣紗石，她不由轉頭回望，隻見那塊磐石靜靜地立在那裡，表面早已被河水沖洗得光滑平整。陽光照射下來，波光粼粼，灑下一層碎金似的陽光，照得河水微微泛起漣漪。她忍不住伸手去撥弄了一下船邊上的湖水，清澈碧綠的湖水映襯着潔白的蘆葦，如同一面明亮的鏡子，将天地萬物清晰地倒映出來。她看見自己的影子正随着水波晃動，微微扭曲變形，然後又慢慢恢複原狀。眉目隐約浮現，嘴角揚起了淺淺的弧度，如同春暖花開之時枝頭上綻開的梨花瓣，嬌嫩清幽，玲珑精緻。

範蠡側過頭來，看到船尾上的少女正彎腰看着湖水裡的倒影，便收起船槳，走到她身旁，笑着打趣說：“ 姑娘，你在做什麼呢？”

“沒、沒什麼。”西施吓了一跳，手忙腳亂地站起來，扭過頭去看他。此時的他已離自己很近，幾乎挨到了一起。她慌忙向後退了兩步，想要與他拉開距離。但是身後就是船舷，她一不小心，身體失去了平衡，腳下一個趔趄，頓時站立不住，整個人往後面傾斜跌去。

驚叫聲尚未出口，腰就被一雙溫熱的大手摟住，然後落入了一個帶着淡淡熏香味的懷抱。她心下一驚，連忙擡起了頭來，然後就看見近在咫尺的一雙眼睛，眼睛裡似有千言萬語流轉飛逝，最終化作溫柔的漣漪。她屏住呼吸，連心跳都停滞了，隻覺得渾身軟綿綿的，快要站不住腳，隻好借住對方的胳膊支撐，才不至于倒下去。

“沒事吧？”耳邊傳來對方關切的聲音。

西施的臉頰迅速染上兩團紅暈，耳根子都跟着變得通紅。她低着頭，不敢去看對方的眼睛，更不敢回答他的話。隻是輕輕搖了搖頭，表示沒事。過了良久，方才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此刻還靠在他懷裡，頓時大驚失色，連忙站直身子，然後退到旁邊，低垂眼睑，臉頰燒得更厲害了，隻是雙手在身後緊緊攥着，手指用力得幾乎嵌入掌心。指尖冰冷，全身顫抖，不知是不是因為過于緊張，還是過于羞澀，抑或是兩者兼而有之。

過了好一會兒，她方才勉強平複了自己的情緒。然後輕聲道歉道：“對不起，我剛才……”她實在是難以啟齒，說不下去了，隻能用餘光偷偷瞥了對方一眼。

見他并沒有生氣的樣子，反而是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眼底裡盡是包容和理解。她的心蓦地一松，說話也變得順暢起來：“讓您見笑了。”

“不會，不會。”他立刻搖頭否認，一本正經地說，“是我唐突冒犯了姑娘。請原諒！”

她又驚又愕，連忙搖頭否認：“沒有沒有，公子你誤會了，不是那樣的。其實……其實我方才是因為太過緊張，所以才一時不慎，險些摔倒，幸好公子您出手相救，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我該感謝公子您的救命之恩才是。”

“救命之恩談不上。”他謙遜一笑，說道，“姑娘不必介懷，隻是舉手之勞罷了。姑娘無需放在心上。”

她連連點頭，“嗯”了一聲，又垂首斂眉道：“謝謝公子。”

範蠡見她這般小心翼翼，便知道她内心仍然沒有完全放松警惕，于是便主動開口跟她聊一些瑣事。譬如天上的雲彩，山間的小溪，以及田間的稻禾，地下的筍兒。他刻意拉近二人的關系，消除彼此之間的隔閡和生疏感，讓西施放輕松。兩人相處融洽，彼此有了共同的話題，漸漸熟絡起來，說話也越來越随意。西施的性子開朗活潑，而且很健談。話匣子一旦打開，就再也關不住了。

從西施的叙述中，他了解到整個苎蘿村的風土人情。這裡的人以捕魚為生，民風淳樸，鄰裡和睦，過着平靜安樂的日子。她還說到村子裡有一個美麗的湖，湖上有一座九曲橋，橋上長滿了茂盛的青苔，踩上去有些濕滑。清晨薄霧尚未散去的時候，站在橋上，擡眸就能看到袅袅青煙從湖面上飄浮而起，湖邊的桑樹下有一群小孩正在采桑喂蠶。還有村莊對面的山峰高聳入雲，山上長滿參天大樹，遮住了大片的晴空。秋天到來之際，山林變成了一片火紅的楓葉林，鋪天蓋地，遠遠看去仿佛一團簇擁在一起的火焰，在風中搖曳。若是站在山頂上極目遠眺，可以看見蜿蜒曲折的河流宛如一條柔軟的玉帶，靜靜地穿梭于群山之中。

她還給他講自己小時候的種種趣聞轶事，講到自己的調皮搗蛋，講到小河邊捉魚摸蝦，講到在湖水裡嬉戲打鬧，講到山澗裡的瀑布，講到竹林中的知了，講到夏夜裡的螢火蟲。她似乎有說不完的故事，眉梢眼角都是掩飾不住的歡欣喜悅。那張稚氣未脫的俏臉笑靥如花，明眸皓齒，顧盼流轉，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範蠡聽得很認真，時不時地跟着她開懷大笑，引得她愈發地興奮激動，說起小時候捉泥鳅的經曆。

她說：“我可厲害了，每次都能捉到好多泥鳅，能捉滿滿一竹簍呢！”

“哦？怎麼會這樣？”範蠡好奇道。

“因為我會一種絕招，就是把竹簍放進湖裡，然後往湖水裡面撒一把米粒，這樣那些泥鳅就争先恐後的爬進竹簍裡面了。隻要守在那裡等泥鳅自投羅網就行了。”

“原來是這樣啊。”他點了點頭。

“不信嗎？等你有機會了試一下就知道了。你撒一把米粒下去，保管那些泥鳅會乖乖地自己遊進來。”她信誓旦旦地說。

他笑道：“那下次我去試試。”

“一定記得撒一大把米粒，不然沒有效果的。”她糾正說。

“好。”他一口應允，然後繼續聽她滔滔不絕地講述她的往事。

那些稀奇古怪的事聽起來令人啼笑皆非，卻又新奇萬分。他的臉上一直挂着笑容，神情溫和專注。偶爾被西施的言語逗笑，他便會跟着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他很少能這麼開心，可是跟西施在一起的每一刻，卻總是能令他心情愉悅，感到無比的輕松惬意。

他發現西施是個很特别的姑娘，性格率真直爽，天真浪漫，無憂無慮，從來沒有什麼煩心的事。她的世界裡沒有勾心鬥角，也沒有爾虞我詐，更不會遇到各種複雜的人際關系和深沉的權謀算計。她就像是一朵幹淨純潔的蓮花，晶瑩剔透，纖塵不染。

真好。他默默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