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绮俯視着他道:“正要去郡丞[2]府邸拜訪呢,響水不愧是鹭州大郡,我都轉暈了。”
役頭兒收刀朝唐绮行禮:“卑職今夜當着差,可為大人引路。”
唐绮在面紗下勾唇:“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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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雪勢漸大,馬車停到深巷裡,才過小半個時辰,車頂已積了兩指厚的白。燕姒由泯靜攙着,出了客棧後門往窄巷中走,前邊的男子不時停下來,木着臉催促:“勞煩二位走快些。”
泯靜不甚喜歡這人,從他頂着張臭臉前來叫門,便不喜歡了,哪怕臭臉有幾分英俊,眉眼中卻帶出一股子冷傲嚣張,讓人不想與他打交道。
她小聲嘀咕,“到亥時了,城門早已緊閉,我們趕這麼快,又有什麼用?”
這人耳力似乎極佳,雙臂往後折着,用手抱住後腦勺,邊走邊說:“都亥時了麼,怪不得這巷子家家戶戶熄了燈,烏漆嘛黑地連路都看不清。”
他剛說完,泯靜“哎喲”一聲崴了腳,燕姒就手拽住她,問:“扭傷沒?”
泯靜搖頭站直了,“一個坑,不礙事。我瞧着路,小姐牽緊我,您可不能摔的。”
巷子深長,路上很滑,主仆二人相互攙扶着走上好一陣子,總算是到了馬車跟前。那男子繞到車尾,手扶着摸索幾下,不知觸到什麼關卡,咔哒聲裡彈出一道小門。
他看也不看她們,隻道:“上去後莫出聲,時間緊迫,我隻造出這道暗格。”
“要送我們去哪裡?”泯靜問。
“自然是出城。走不走?”
他口氣越發不耐煩。
燕姒輕拍兩下泯靜的手,提起裙擺往上爬,說:“走。”
車廂逼仄,燕姒身量嬌小,坐上去後,和泯靜依偎着,迫得不能轉身。外邊那人砰地關了門,雪景被隔絕于馬車外,四下伸手不見五指。
“小姐,我有點怕。”
“不怕啊,過了今夜,我們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了。”燕姒柔聲安慰道。
車壁突兀發出急促的“咚咚”聲,前頭駕車的那人在警告她們。這裡的确不避音,細微的一點響動都能聽得見,燕姒和泯靜都側坐着,耳朵貼近木闆,不再言語。
外頭的風催着雪咆哮,路面颠簸,晃得人有些發暈。
車轱辘碾壓在雪上,發出古怪的腔調,像夜鷹在哭啼,趕車人抽鞭子驅馬的聲音猶在耳畔,燕姒暈乎乎地聽着這些動靜,不知過了多久,一聲長籲後,颠簸停止。
車外有腳步聲來。
中年男子殷勤奉承的話響起:“千戶[3]這趟差,辦得着實辛苦,本官能為錦衣衛效犬馬之勞,倍感榮幸。千戶請。”
随後有人與他客氣道:“郡丞大人先請。”
是思霏。
燕姒壓低了呼吸,豎耳細聽。
外頭二人先後踩着木墩兒上了馬車前廂,落座後,那郡丞便說:“唉這馬車看着頗大,不想裡間不甚寬敞,千戶屈就了。”
“公務麼,都是應當的,委屈郡丞大人送我出城。”思霏說,“哪日上椋都朝奏,我做東,請大人吃酒賠罪。”
“豈敢豈敢,等到了椋都朝奏,千戶都不認得我了。”
思霏說:“大人哪裡話,怕是大人瞧不上我。”
“哈哈哈。”郡丞笑了幾聲,道:“錦衣衛面前,我算得個什麼,行走椋都,誰敢瞧不上崔漫雲崔千戶!”
再往後,思霏又與那郡丞你來我往相互吹捧了幾句,論着椋都哪處的酒好吃,哪裡的曲兒好聽,皆是些不着四六的閑談。馬車緩緩行駛,燕姒沒再認真聽了。
她擠在隔闆上,按捺住性子等。
有思霏,或者說有這位崔漫雲在,燕姒并不擔憂此行不順。出城時,守門的官役見是郡丞車架,例行公事的查看都省去,直接開了門放他們過。
郡丞隻将人送至城門口便走了,城外官道寬敞,趕車人勒緊缰繩跑出幾裡地,拐到荒林裡才停住。
前頭的人跳下馬車,大步流星繞到後面,小門被拉開的瞬息,鵝毛大雪撲了燕姒滿身。高挑女子臉上面紗随細風緩動,隻身站在雪中,手提燈籠照亮暗夜。
燕姒望向鵝黃光亮裡,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睛,朝她露出個甜笑來,道:“多謝千戶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