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裡真正掌權者,不是于六。
于六上頭還有位老侯爺,三朝元老,乃唐國一等護國功臣。如今上了年紀,不惜一切要找回血脈傳承,這個中緣由非同一般。
燕姒走回桌邊,撂下茶碗,偏頭往外瞧,“院子裡留有多少人?”
“除卻院門口守着兩個帶刀的兵,廚房裡兩個婆子,院裡還剩下八個女使。”泯靜見她面色緩和,又說:“要讓她們将飯菜熱了來吃麼?您整天沒吃兩口,身子如何撐得住。”
這些人經過府上精挑細選,是一早就備好了的,今後要伺候小主人,故而主子沒發話,從日落站到深夜,扛着風雪愣是沒一個吭聲。
燕姒本無心刁難她們,此刻才想起,立即說:“你這就去挑兩個人進來,把吃的拿回廚房熱,其它人則先散了。”
歪打正着的下馬威已立,就是叫人白白受場委屈,但燕姒轉念一想,她這邊若毫無動靜,前院更要生疑。
晚些時候用過飯,席面撤走,領頭的女使告退,院外人也散盡了,燕姒便把澄羽和甯浩水喚進屋,吩咐說:“都搬上凳子,坐到我跟前來烤火。”
她曾是奚國公主時,私下就不愛和侍從們講規矩,如今換了新身份,眼前三人要算她今後心腹,便更疼惜些。
這屋裡三人,泯靜要熟悉她多點,先搬了凳子去坐。澄羽猶豫個片刻也聽了。隻甯浩水對他們尚還陌生,縮在一旁低頭不敢動。
“叫你過來呢。”泯靜催促道:“小姐有事要講。”
他幼年時家中還頗富裕,故而尊卑意識很強,半擡了頭,隻小聲道:“不合規矩。”
燕姒猜他先前受過不少欺淩,也不急于一時迫他适應,朝他招招手,說:“過來吧,你站遠了聽不見我說話。”
大約是燕姒的目光太溫柔,甯浩水恍恍惚惚到了她跟前。
她不是什麼大善人,帶甯浩水下船,隻因責任心作祟,殊不知,這苟且偷生的少年,聞到她身上淡淡藥味,自此才真切感知到重生。
風雪被關在了屋子外,火爐邊很溫暖。
“有些話,今日要同你們說明。”
燕姒壓低聲音道:“我名為四,忠義侯如今的獨孫女。至今日起,要在府上過活。侯府自我之上,還有侯爺,于六小姐,她待字閨中,我是晚輩,不能與她沖了,便喚我姑娘。但你們認我為主,今生隻我一個主子,旁人差遣,事事需我首肯。這是其一。”
“娘子那邊……”泯靜猶疑道。
“阿娘她與世無争,萬事為我而謀。該聽誰的你們需得有數,但切不可逆她而為,仍要恭敬。”燕姒停頓一息,又道:“她之事,我需盡知。而我之事,不必去煩她憂心。這是其二。”
她提這兩點,要這三人清楚他們眼下的處境,亦要上下一心,将他們擰成一股繩。
先前泯靜已心向她,而荀娘子在船上對澄羽連番試探,澄羽以命相護自證,但凡試探總叫下屬心冷,燕姒有心留住他,就必須下劑良藥。
“先前我跌池子,昏睡三年,前塵盡忘,曾學過什麼,喜惡如何,都不必對較,我們便重新認識。人前我為主,你們恪守本分,人後主仆同心,萬事皆可提議,擇優而取。”
三人安靜聽着,各自銘記于心。
“若你們不願奉我為主,明日待我事畢,便給你們安身立命的錢,可自行離去。”燕姒搓着手,左右看看他們,又道:“若願意追随,泯靜和澄羽的身契,我都會拿到手裡,浩水,你的……”
聽到自己的名字,少年毫不含糊道:“姑娘若需要,浩水随時可簽下。”
燕姒滿意點頭,續道:“我不說能讓你們活多好,但你們若是衷心于我,我定竭盡所能,護你們周全。”
她言辭懇切,又誠意十足面面俱到,三人心中暖意橫生,無不為之動容。
泯靜率先跪下,朝燕姒磕頭,說:“奴婢泯靜,今生隻認姑娘一人為主,傾力侍奉絕無二心!”
澄羽膝上帶傷,要跪時燕姒阻了他,但聽他字字肺腑,道:“奴澄羽,今生隻認姑娘一人為主,誓死追随!”
而後,甯浩水“砰”地跪下,從懷中拿出一物呈給燕姒,說:“甯浩水,這是籍契,交于小姐。今生隻認姑娘一人為主,聽憑差遣絕無二話!”
燕姒臉上發起熱,拉了泯靜和甯浩水起來,細看了甯浩水的籍契,囑咐道:“泯靜今年十六,是姐姐,要多照看兩位弟弟,澄羽生在五月,浩水在九月,澄羽要謙讓,你們三人需得和睦,我亦一視同仁相待。”
三人接連應了,燕姒了卻一樁事,随後,同泯靜一起給澄羽換好傷藥,想到次日還要面對前院,便先睡下了。
夜裡小雪未歇,侯府另一側偏院中,尚有人撫琴。
那瑩潤的手指遊走在弦上,餘音繞梁成幽響。女子一身白裘賽雪,氣質天成,正是于紅英。
“白雪覆新瓦,寒梅傲枝頭。”
有人沐雪緩步而來,待于紅英話音初落,她道:“你還留着那把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