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坐好。”
燕姒半夢半醒地打了個哈欠,就被身後婆子拽疼頭發,逼得她不禁輕嘶一聲,說:“嬷嬷,才卯時三刻。”
屋裡的丫鬟在清掃,進進出出忙活得很,那規整的腳步聲敲得人昏昏沉沉,婆子的聲音卻在耳邊警醒她。
“可不麼,卯時三刻,侯爺年過花甲,此時人都在宮中上着早朝了。”
這是要給燕姒梳勳貴小姐們時興的發式,泯靜沒見過,守在旁邊仔細地學,婆子手法熟練,隻拽扯收尾時,泯靜瞧着有些心疼她主子。
燕姒見這婆子願意答話,心定下來任其擺弄,閉着眼試探道:“侯爺去上早朝,那六姑姑呢?”
“自然是在菡萏院訓練府兵。”婆子替燕姒挽好發髻,“成了。日後奴婢每日這個時辰過來,替姑娘梳頭,待姑娘的貼身丫鬟學會,奴婢便輕松些。”
燕姒對鏡照了照,誇贊道:“嬷嬷當真好手藝。我剛回府,不知府上都有些什麼規矩?”
婆子正在好些樣式的钗花中挑選,笑道:“奴婢正是因此,才被六小姐指來的。”
燕姒客氣道:“望嬷嬷賜教。”
“賜教不敢當,這是奴婢分内之事。”婆子說,“侯爺每日寅時起,卯時入宮,酉時歸,亥時歇。凡侯府中人,不可比他晚起,亦不可比他早歇。姑娘一路奔波,六小姐便容姑娘這幾日可卯時起。”
泯靜聽完大感不合情理,且她家主子身子也不大好,因而小聲埋怨道:“寅時未免也太早了吧。”
她說得快,婆子離得近卻清楚了,又繼續道:“侯爺公務繁重,府上一切瑣事皆有六小姐定奪,主子說什麼便是什麼,不論是誰,不容置喙。”
燕姒臉上挂起淡淡笑容,“嬷嬷言之有理。”說罷,将手藏在背後,朝泯靜擺了擺,示意她聽下去。
這婆子得了新主子的認可,然絲毫沒有半點做張做勢,依舊和風細雨地為燕姒講着規矩,引女使們上前替燕姒更衣,随後又有四人入内布置早膳。
燕姒不露聲色配合她們行事,聽婆子在旁指點,心中迅速記起來。
她以後每日需得寅時起身,洗漱一盞茶、梳頭小半個時辰、更衣一炷香,接着用早膳,因侯府頗大,老侯爺靜居前院,于六腿腳不便,晚輩不用晨昏定省……
“要同他老人家吃晚膳?”燕姒挑眉,“每日?”
婆子扼手欠了一下身,“回姑娘,正是。老侯爺為人剛正,最為看重規矩,食不可言。”
燕姒心中冷笑。
眼下她連荀娘子的面都沒見着,于六還讓這婆子,來她跟前大言不慚地講規矩?這忠義侯府果然不是好地方,一個心思深沉的于六就夠燕姒顧忌,更别提這尚未謀面的掌權者。
忠義侯一把年紀了,還能堅持早起上朝,府中規矩又這般多,下人連走個路的腳步聲都要統一,簡直像是要把人給框死。
她越往深處想,越覺得不能繼續這麼幹等着。
早膳後,女使們撤席退離,婆子差事暫畢,亦要退出去。
“嬷嬷稍待。”燕姒當即讓泯靜攔下人,問道:“你早先說,是誰指過來的?”
婆子說:“奴婢是六小姐指來的。”
燕姒手裡的清口茶哐當摔出去,砸到梅花毯上,水花四濺。
“澄羽!浩水!請嬷嬷留下!”
外間二人聞令即動,進屋後迅速上前,澄羽一腳踹在婆子小腿肚,待婆子跪到地上,甯浩水沖來按住其肩膀,使其不能起身。
沒走遠的女使們聽到了動靜,唯恐這脾氣大的小主子責難,個個健步如飛原地消失,隻苦了廊上還站着聽差遣的兩個丫鬟,埋低頭連大氣也不敢喘。
婆子不料燕姒翻臉如此快,神色卻比外頭那些個女使們鎮定多了。她毫不掙紮道:“姑娘何必動怒,奴婢自己跪好就是。”
大門敞着,泯靜在燕姒身旁勸。
“姑娘,都看着呢。”
“嬷嬷見諒。”燕姒故意提高了聲音,說:“姑姑她何時肯見我了,嬷嬷便何時可起了。”
這婆子是今天一大早剛入院的,自其來後,院中下人似找到了主心骨,全都聽憑她的安排,燕姒尋思此人是府中得力之人,眼下這一出,必然有人要去通風報信。
她要鬧得夠大,才能激于六現身。
忠義侯府不愧是高門大戶,婆子也不愧是于六小姐親自指來的,她很合規矩地跪好了,既不聲張,又不求饒。
燕姒看此人這般馴順,心中越是慌亂,一個婆子尚且如此……
她已到了隻能随機應變的境地。
可她不能慌,她若慌了,若露怯了,昨夜才起誓要效忠追随她的三人,隻會散做散沙。
燕姒在寬袖中掐着自己手心,面上雲淡風輕,道:“浩水,去外邊守着吧,澄羽先留下。”
天色漸漸大亮,于紅英的随侍将輪椅推到房門前時,燕姒已為澄羽換好活血化瘀的傷藥,剛從裡間走出來。
“方嬷嬷惹咱們家小主子不快了?”
于紅英今日和顔悅色,她本就氣質出衆,晨光為她渡上柔情,琢出與昨日不同的女人媚态,這一笑,紅唇含珠,煞是引人入勝。
燕姒立在陰影下,目光匆匆躍過了于紅英,在望到她身後人時,瞬間呆滞。
庭後山石嶙峋,枯景蕭條,那一抹雪白绫羅并兔絨風氅托出纖麗,荀娘子粉黛不施,雅若世外谪仙。
“傻站着發什麼呆。”于紅英笑着說:“不讓我們進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