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她命喪我手,為她掃墓是應當的。正旦舉國做禮,我離得遠些,皇後和貴妃便少猜忌,如此不正遂了母妃的意。”
昭皇妃頓住,擡眉看向她。
“是麼。那本宮讓守一傳下話,你為何不聽?如今大殿下空着側室位,三殿下到了議親的年歲,不論誰得于家支持,這朝廷不會安穩。你是生了反骨,非要叫你母妃不得安甯,讓他人稱心。”
唐绮不想惹她不快,遂道:“他們争他們的,與我不相幹就是。”
“你同于家的都從南邊回來,要說你沒沾手,中宮能信,貴妃那邊也能信?大殿下乃嫡系正統,三殿下有寒門捧着,你呢?隻你是個女兒身,你父皇偏寵你多,若人家鹬蚌相争,焉能不防你漁翁得利。”昭皇妃心直口快道:“你是個真蠢的,還是正眼巴巴盼呢。”
“兒臣謹遵母妃教誨,定尋歡作樂不圖上進。”唐绮硬着頭皮道。
說話間,雲繡領着宮女回來了,在外間禀:“娘娘,銀耳湯久置要涼的。”
“罷了,昨夜你做得尚可,眼見着時候不早了,留下一同用完午膳,你再出宮。”
昭皇妃下了榻,唐绮橫臂過去讓她把着,道:“是。”
元福宮的午膳本不比公主府豐盛,昭皇妃祖上乃遼東人,母族随國君東征舉族亡故,昔年她與當今皇帝還在東宮時,已很節儉。
她吃過苦,越發不想讓唐绮受半點委屈,于是今日令小廚房備了不少好吃食。
席間,雲繡剛替兩位主子布上菜,有個小宮女哈着寒氣到她跟前,與她小聲耳語幾句,雲繡聽完神色頓時一變。
昭皇妃見狀,便擡手散了裡間伺候的宮女們。
雲繡欠身禀說:“陛下往了熙和宮。”
“去就去,本宮又不稀罕他來。”昭皇妃說着,自顧自夾了顆蜜棗,用絲帕掩嘴吃了。
唐绮想将笑意忍下去,但嘴角卻不聽使喚。
昭皇妃剜她一眼,“吃你的飯。”
“怪不得您要留兒臣。”唐绮無奈地笑着道:“兒臣還當您真不在意呢。”
“誰在意了。”
昭皇妃吐掉棗核,又伸筷子夾了一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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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三刻。
忠義侯府正堂前,于紅英抱一隻銅制小暖爐,正煨着手。燕姒站在輪椅邊,視線穿過空曠寬闊的庭院,落于侯府大門口。
起先她還未同荀娘子長談,郎中已到,問診後,前院女使便來請,說老侯爺臨行前吩咐,今日午膳要回來跟晚輩們同吃。
燕姒提心吊膽來了,這一候,就是大半個時辰。
活閻羅久等未至,先前的緊張也被困意抵退,她起得太早,折騰一上午,此時忍不住捂嘴,無聲地打了個哈欠。
“爹今日是急着見你,尋常時候他都在宮中用午膳。”于紅英似洞察一切,說:“推我進去吧。”
女使們第三次熱菜擺桌,自堂内魚貫而出,一簇人分成兩行,為其讓開道。
燕姒将輪椅推轉,調換方向。
于紅英道:“不等了,想必是有事絆在宮裡了,我們先吃。”
燕姒聞言徹底松了口氣,推着于紅英往堂屋裡走,忽聽背後傳來跑步聲,門房興高采烈地邊跑邊通報。
“侯爺回府了!”
堂外剛立好的女使們,再次忙碌起來,院中腳步聲亂中有序,有老者大笑着接近。
燕姒霎時頓住腳,整個人如同被拉成一張滿弓。
于紅英笑問:“怎麼,不敢轉身了?”
燕姒聞言,咬牙把着椅背,将輪椅再推回轉。
昨夜的雪化去不少,院中餘留幾大灘水窪,數十名府兵就跟瞧不見似的,一路護行于侯,直接踩過窪澤,将其送到正堂外。
女使們已先一步迎上去,接下于侯抛來的官帽和腰刀,伺候他洗了臉和手。
他是好不耐煩,擦手的帕子随意往銅盆中扔下了事,随後挺着虎背狼腰沖出重圍,到了堂屋檐下,繞着燕姒轉上好幾圈,才停下來。
“哈哈哈!老夫的寶貝大孫女兒!”說着他就張開雙臂,勢要将人抱個滿懷。
于紅英衣袖一擡,将他攔了。
“昨夜不是才說過麼,她身子還弱,哪裡禁得起您鬧騰。”
于侯退後半步,單手撐腰,單手拍額,恍然大悟道:“是是是!老夫高興壞了,險些給忘了。郎中給瞧過了嗎?是如何說的?”
燕姒對她這位爺爺早有耳聞,諸如權勢滔天、為人剛正、看重規矩等等,還有今日才聽荀娘子提及的“活閻羅”。
可眼前之人……
老頭兒寬額高鼻,目光和善,正眼巴巴瞧着燕姒,似在盼其答話。
“孫女見過爺爺。”燕姒朝他欠身行禮,柔聲答道:“郎中說并無大礙,隻需調養數日便好。”
于侯聞聲倏然間愣怔,随後立即垂下頭,樂呵呵地笑。
“無礙就好,天冷風還大,進屋吧,等這麼久一定餓了吧,先吃飯了吧。”
燕姒也愣了一下。
哪裡有風?
方才她似乎看到,這老頭兒眼眶泛紅,但其低頭太快,也不知是不是看錯了,等她再想細看時,這位傳聞中的活閻羅已先行一步跨進堂屋,徑直走到主位上落了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