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至,恭迎小主人!”
府中女使仆從盡數欠身,外圍府兵抱拳行禮,銀甲軍整齊劃一單膝跪下,踏步聲震耳欲聾。衆人側目回望,隻見一顱發高束的盛裝女子,從隊伍盡頭緩緩走來,身後儀隊延續數丈之遠。
像。
璞玉無雕琢,溫潤而傾國。
在場年長些的賓客,從那張恬靜容顔上,看到了清玉公子的影子,而她一雙蘊含秋水的鳳目更叫所有人驚豔失神,連錦衣珠冠都全做了陪襯。
此後大半個時辰,都無人再想起什麼舊聞。
儀式進行至記名時刻,堂前女子舉筆,在上等生宣上落下“于姒”二字,鴻胪寺卿微一愣怔,照着抄好祭辭,奉給老侯爺。
于侯上前跪至蒲團,依辭道:“列祖列宗在上,今有于氏第三十一代長房孫女于姒,系已故犬子于頌及已故兒媳姜舒嫡女,流落在外十七載餘,幸先人有靈,使其尋回,記入族譜,敬告堂前,萬望垂愛庇佑。于氏第三十代長房子孫于延霆敬告。”
話音未落,堂外滿座皆驚。
于侯這一出,是把此女記入了國公女兒姜舒名下,好一招順勢而為!不僅能堵上悠悠衆口,又保全了國公府的顔面,可謂是兩全其美!
衆人再向堂前看去,那女子行止有度上前敬香,離得近些的,能看到兩名司禮展開白綢,鴻胪寺卿淩空執筆,将她的名字落在了于氏族譜上,正在于頌姜舒之下。
座前,身着鬥牛服的錦衣衛指揮同知王路遠輕蔑一笑,側頭與正在走神的千戶道:“小崔,瞧見沒,大柱國奸詐着呢。”
儀式禮畢,府中女使仆從要将賓客引至前院吃席,銀甲軍和府兵在場維持秩序,座尾先行,後頭的人便原地等着。
王路遠翹腳喝茶,瞧見堂前那女子端立送客,忽有一矮個子小厮竄上前去,與其說了什麼,那女子頓時提裙下階,随小厮快步自小道離開,端了整場的禮數盡抛諸腦後。
“怪了,她如此失禮,大柱國竟半點不生氣?”王路遠轉頭,身邊座位早空了,他愣了愣,“咦?”
-
燕姒慌不擇路,慌到手腳都在發麻,但腦中尚記得侯府的地形,從這條小路穿過雜草叢生的園林,可直到清玉院。
她一顆心懸到嗓子眼,三步并作兩步,恨不得立刻飛回去,耳邊除了風聲,還回蕩着甯浩水那句“娘子不見了”。
那麼一個大活人,怎麼會不見了?
“姑娘!您跑慢些!”
甯浩水在後頭追不上燕姒,急得大聲喊起來,前面路不好走,太多枯死的灌木了,他來的時候還刮傷了腿。
燕姒充耳不聞,任憑橫在道中的灌木扯破裙擺,有刺紮進繡鞋中,疼痛感讓她保持一絲神智,她要立刻回去!
如果荀娘子出了什麼事,她萬死難贖啊!
甯浩水被藤蔓絆倒,坐在地上大叫着:“姑娘!娘子留有書信!”
燕姒終于聽到了甯浩水的聲音,猛地回頭,沖到他面前,一張臉已慘白如紙,喉嚨幹啞,勉強發出聲音:“信呢?!”
甯浩水從懷中摸出信遞給她,眼中盡顯痛惜。
燕姒顫手搶過書信,笨拙地展開來看,越往下看,兩行淚便滾得越兇。
荀娘子離府了。
自她醒來,在這世上舉目無親,是荀娘子喊她四兒,讓她有了娘,蘭院那些日子她雖病身不濟,卻是兩世為人過得最幸福的日子。
後來逃亡路上,她總勸自己要知足,隻要阿娘在她身邊,哪怕再難,她也要挺過去,她要護好給了她無盡疼愛的娘親。
可荀娘子今日告訴她,隻有分離,她們才能好好活着。荀娘子不想成為她的軟肋,亦不想她成為荀娘子的負累。難怪那時候荀娘子要說叫她自己走穩。
她竟沒有察覺!
怎麼能沒有察覺呢?若早知道這便是骨肉分離,她斷不會來參加什麼入族譜儀式,而是會好好與荀娘子交心,她不怕有軟肋。
她想起那日的渤淮府碼頭。
荀娘子看着她,幾近絕望的說:“四兒,阿娘無能,對不起你。”
是那時候吧,那時候荀娘子便知道,她們沒路了。
而她在潛心向喜怒無常的姑姑求學,乖巧地讨惡名在外的爺爺喜歡,他們這些日子待她,也算關懷備至。除卻血脈相連,這兩位心中别有所謀,她如何不知?可她還不夠強,她要變得足夠強,才能真正立足侯府,才能同于家人互利互惠……
她需要的隻是時間,荀娘子卻不願等她了。她追悔莫及,心中大震,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襲遍全身。
林間松柏長青,光陰隻會往前,連穿過發梢的風都在告訴她,離開的人不會再回來。
她垂下手,全身力氣都被抽空,背靠假山賴以支撐,眸中淚水模糊視線,眼前一草一木都成荒蕪。
道路的另一側,有女使仆從來尋小主人,甯浩水聽到了呼聲,從地上爬起來往那邊看,“姑娘,來人了!”
燕姒正陷于憤悔,未聽清甯浩水在說什麼,假山後突然伸出一隻手,将其拽了進去。
後背猛地貼到突出的山石壁上,身體本能的防備迫使燕姒瞳孔放大,剛從迷茫中清醒,一隻溫熱的手便捂住了她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