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紅英安排的坐席很謹慎,勳貴子女單獨在一處,文官一處,武官一處,按照官員大小,彼此又間隔些距離。
神機營和禦林軍曆來不對付,和錦衣衛的并做同席,錦衣衛可是禦前紅差,神機營幾個副營首,免不了主動與面熟的錦衣衛指揮同知寒暄。
王路遠吃了幾盞酒,好容易空下來,找到機會去問身邊人:“小崔啊,你方才去哪了?”
他膘肥體壯,一個人能占兩個人的座位,動作間擠得唐绮頻頻皺眉。
唐绮稍微将椅子後挪寸許,小聲道:“人有三急,解決去了。”
這人在錦衣衛屬裡不怎麼顯眼,但是個明白人兒,江湖出身的他能混到今天這個位置上,所憑絕非過人的一手刀法。
三急各有不同,王路遠倒沒追根究底。
他磕着糖醋排骨,咀嚼幾下咽了,眼神深沉,說:“趕巧今日後宮做宴,兄弟們多半去值當,就你空着,哥哥同你講,高門府邸都這麼大,池子裡水也深,你别亂跑,迷了路就不好了。”
唐绮心不在焉,嘴裡食之無味,勉強挑起面紗送了幾口菜,應付起王路遠,點了點頭。
今日前後有兩件事,擱在她腦海裡盤旋。
一是于家這位姑娘的名字,竟與她的亡妻撞上了。三年前的賜婚聖旨還在公主府裡供着,那上面清楚寫了。奚國王姓為燕,公主單名為姒。于侯的孫女,單名也是這個姒。
天底下竟有這般湊巧的事!
若非親眼所見,唐绮全然沒法兒将這二人聯想到一處,當鴻胪寺卿落筆,她的心便被捅破個窟窿,好似埋藏在裡面的秘密暴露在光天化日下,她的愧疚将要無所遁形。
若奚國公主還活着,今已到了桃李年華,唐绮知道這是巧合,心中的苦澀匆匆壓下去,緊接着就被那看似柔弱好欺負的小女子,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今日她來,是先生要她探探口風。
沒想于侯傾向于中宮還是貴妃沒問出來,反而被于家姑娘将了一軍。
兩人多日未見,今日唐绮再看到她,不論是儀式上呈現出的驚豔絕倫,還是假山後袒露出的率真性情,亦或是她掰着手指仔細數出各方勢力的伶俐。
初遇隻當她有點小聰明,如今再細思,唐绮心弦撥動,唯想稱她秀外慧中。
這樣的人,淪為一顆棋子,真是有些可惜。再看這滿座賓客,背後各有勢力,而這顆棋子今後的路,到底會如何走?
唐绮心頭暗揣,王路遠再次舉起杯,神機營的又有人要勸他吃酒,兩邊瓷盞輕碰,大門口突然來了許多人,門房高聲通報:“國公夫婦到——”
來了。
席上衆人齊刷刷回頭,隻見姜國公攜着夫人往裡走,二人從頭到腳穿着素白,身後七八随從擡着一龐大物什,到了院中,才卸下來,沉甸甸的撞地聲,震得人面露驚訝。
那竟是一口棺材!
唐绮面紗下的唇角淺淺勾起個弧度,随衆人一道停筷。
正屋的主桌上,于老侯爺已站起身往外迎,行至院中抱拳賠笑道:“親家哥嫂,是延霆怠慢了。”
國公夫人臉色極差,紅腫着眼指于侯的鼻子:“老蠻子!誰要吃你的席!今日你若不将那孽種交出來由我夫婦二人處置,國公府決不罷休!”
“嫂嫂跟延霆說笑了,還是快入座吧。”于侯口中含糊其辭,側身将國公夫婦往正堂請,“有什麼話咱邊吃邊說。”
姜國公負着雙手,闆着臉沒表态,他夫人已怒極,由二位貼身婆子扶着往裡走,口中憤然道:“那孽種在哪?你不交出來,老身自己尋!”
于侯爺急忙朝姜國公道:“哥嫂再有氣,關起門來咱也是一家人呐!”
姜國公摔袖轉身,以眼神暗示跟來的随從,這些随從是老軍戶,府兵不敢擅動,于侯不想難堪收場,隻能忍着。
國公夫人路過幾桌席面,衆人紛紛離座朝她見禮,憑着她的身份,各個心中都有所顧忌,隻靜觀其變。
唐绮的視線随她移去正堂,見于紅英放下茶盞,朝輪椅後揮手示意,四個女使立即上前欠身,要去扶國公夫人。
國公夫人當即大喝道:“滾開!老婦诰命在身!誰敢阻攔?!”
女使們聞聲難做,卻沒退開。
國公夫人迅速在屋中掃視一圈,轉頭怒視于紅英,“六小姐!你把那丫頭藏哪兒了?”
于紅英不為所動,眼中笑意不明,道:“夫人不是要自己搜麼?晚輩哪敢自專?”
國公夫人被堵在門口,轉身朝院外喊道:“來人!搜!今日就是把侯府翻個底朝天,也要将人找出來!”
院中随從得令即動,于紅英揮手碰倒剛才擱下的茶盞,隐在院中的銀甲軍以此為令,潮湧而出。
形勢一時變得劍拔弩張,在座賓客無不緊張,王路遠更是擡手抹汗,唐绮斜睨他後,轉眼縱觀全場,就看是哪方勢力要先出來調解,不料銀甲軍還沒和國公府的人起沖突,正堂後已然走出一人。
“夫人是尋我麼?”
那女子被竹簾飄絮擋住了臉,唐绮聽到她細聲滿語地說:“夫人尋我有什麼用?诰命在身就能草菅人命?我如此微不足道,可也是先父唯一血脈,夫人不認,隻因您女兒不知先父早有骨血,可為您女兒賜婚的人……”
她頓聲,又往外走出兩步,那張與忠義侯之子神似的臉露了出來。
“是官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