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義侯府的宴再好吃,也會到散場時候,于侯樂呵呵在門口送完客,府中一衆女使仆從開始忙活起撤席,他往回走,見正堂裡的燕姒已經怒掀了桌子。
“我阿娘去哪了?”
于紅英不偏不躲的,也不叫人攔着她,任由她将周圍能砸的物什砸了個遍。
老侯爺趕緊跨步進屋,繞開滿地的殘渣碎瓷,走到燕姒跟前去拉她胳膊,滿臉堆着讨好的笑容,說:“乖乖,咱不氣,剛吃飽了最氣不得,摔夠了咱坐下好好說啊。”
燕姒用力将他的手甩開,一雙眼睛看看這總是笑着的老頭兒,又看看總是搞不清心裡憋着什麼壞水的于紅英,看了好半晌,她也笑了。
“别以為我不什麼都不曉得,我阿娘不可能自願抛下我,你們把清玉院看得牢實,她怎麼可能自己走得出去?是誰将她逼走的?”
于侯尴尬地搓了搓手,立在一邊欲言又止。
輪椅上的于紅英接過随侍奉的新茶,沿着杯沿慢慢打去茶沫子,“看得牢實麼?那倒是不見得,要真看得牢實,你身邊的小厮怎麼還能出來報信?”
她說罷朝後招手,兩名銀甲軍從後堂拖出個五花大綁并堵住了嘴巴的人,押跪在地上。
是甯浩水。
燕姒眼皮微跳,狠狠盯着于紅英。
于侯見她神色越發難看,心道别真記了仇,急忙從中說和,親自給燕姒搬凳子,說:“大孫女兒,你坐着說,站着多費勁啊,身子還沒調養好呢。你阿娘要不是自願走,哪會給你留書信是不是?”
燕姒每每見他殷勤,總是生出些錯覺,會暫時将他活閻羅的名号忘掉,當他隻是個尋常老人家,但偏就是這最後一句,叫燕姒徹底認清了他的面目。
此事他是知情的!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可他越是這般作為,越讓燕姒渾身不自在,燕姒不但沒坐,反而擡腳踹翻了他搬過來的凳子,匆忙退後了好幾步,警惕地看着他。
“老侯爺好厲害啊,我什麼時候提過阿娘給我留了書信?”
她是下了決心要鬧上一場的,于紅英擡手散了堂中趕着打掃的一衆人等,隻留随侍和兩個銀甲軍在場。
“就是這眼神,姒兒,你要記住現在你這個眼神,将來不管你對面站着什麼人,都務必要有所保留,不可輕信。”于紅英難得正色道:“你料得不錯,你阿娘正是我勸走的,可你回頭想想,今日她若在此,受國公府破口大罵言辭羞辱的,就是她了。你難道不明白?”
話音剛落,燕姒仰面大笑起來,她的笑聲響徹整個正堂,連嚴整有素的銀甲軍都聽得頭皮發麻,這笑聲,和六小姐發狠前分外相似。
于侯和于紅英沉默不語,避開她灼熱視線。
她笑夠了,轉身走到纏枝圈椅邊坐下來,把着圈椅扶手,說:“要不是你們要我回椋都,要我認祖宗,我阿娘何至于受辱?她今日的确沒在人前受辱,你們卻将僞造的文書交于我,讓我親口辱沒她的身份!”
于紅英下巴微揚,對上燕姒越發憤怒的目光,她看到這雙漂亮眼睛裡頭,裝着兩團熊熊烈火,燃出年輕肆意的狂嚣,讓她喜不自勝。
“我且問你們,我阿娘,當真是奴籍出身?”燕姒冷聲痛斥道:“你們一清二楚,我阿娘出身名門,滿心仁愛,雖家逢變故含冤遭難,但傲骨不失清清白白!今日你們脅子辱母,他日不怕惡報,下黃泉那天,當如何有臉去見于門恩人荀大家!”
她的眼神太過犀利,言辭太過激烈剛正,一番話說完,倒令于侯羞愧難當,躲在旁邊不知如何是好。
于紅英深吸一口涼氣,靜了好一會兒,才歎道:“此事的确是,姑母不對。眼下木已成舟,你的身世已宣揚出去,今後你好生做于家小主子,你阿娘,銀甲軍會暗中護她的安全。”
燕姒拽着圈椅扶手,追問道:“我怎麼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安全?”
于紅英低頭要去喝茶,似想了想,又将茶盞放下去,說:“讓她每月寫一封書信給你,你看如何?”
“如此最好。”
見燕姒态度稍微緩和了下來,于侯往她跟前悄悄挪出半步,正在此時,燕姒倏然站起身,将早先混亂中暗藏在袖子裡的钗亮出,擡手就往脖子上刮出一道長痕,破皮見血。
哪怕是于紅英那般洞察力強橫的人,也沒意識到她會有這樣的行徑!
那雪白的脖子上多出道傷口,血肉模糊,看上去煞是觸目驚心,燕姒的钗還抵在那裡,隻要稍微用力,魂斷當場,琉璃既碎。
于侯驚恐大呼:“住手!不可!乖孫女兒,放下钗,你要什麼,爺爺都答應!”
于紅英直愣愣看着燕姒,一言不發。
燕姒半阖着眸子,目光猶如冬夜大雪的冷厲。
“放了我的人。今後侯府再迫我行此等背德之事,咱們就都竹籃打水一場空!我盡力幫你們謀奪你們想要的,你們要确保我身邊人安危!往日那些虛情假意就收了吧,你們裝着累,我瞧着,更累。”
于侯立即指着銀甲軍,嚷道:“還不快按小主子說的辦!給人松綁啊!”
甯浩水隻是被押着,并沒有受什麼别的罪,一經松綁,全須全尾地跑到燕姒跟前,萬分心疼地喊了聲:“姑娘。”
燕姒丢了钗,揉揉他的發頂,“我無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