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算把憋在腹中不上不下的怒氣發洩完了,跌坐回椅子上,滿臉冷然。
于侯瞧她脖子上的鮮紅血迹,眼神複雜道:“乖乖,要不,咱先把血止了吧?”
燕姒回看他一眼,他立時抿住雙唇,呆在原地摳起手指。
“我自己回去處理。”燕姒說罷站起來,朝他和于紅英欠身,“晚輩先告辭,今日身子不适,晚膳便不到前院來用了。”
等她帶着那小厮出了正堂走出去一段路,于侯才吩咐銀甲軍遠遠跟着,護送其回清玉院。
“人都走遠了,還看什麼。”于紅英笑着說。
于侯半個身子歪在外頭,把着門框回身站好了,望着滿地狼藉歎氣,“唉,還是個小孩子呢。”
“脅子辱母。”于紅英低聲一字一頓念出來,“莫說辱了,隻要能将人的性命護下來,就是折斷手腳捆着,又有何不可。想要成為人上人,便要先吃盡世間諸般苦。”
于侯現下年紀大了,聽不得她說這些,垂頭喪氣地杵着,也不忍心去看她的腿,父女二人在正堂中沉寂一陣,他又歎起來。
“唉,這怕是要恨着我們了。她那生母對她何其重要,我們瞞着她辦下這事,又逼她如此,着實不應當,可也隻能這樣辦啊。也不知要到何時,她才能明白我們的良苦用心。”
“孩子麼,總會有長大的那天。”
于紅英叫随侍推動輪椅,到了燕姒方才的席位,擡頭朝外邊望,院子裡的仆從們正在擡桌子,要将桌中間溝壑的水先清倒掉。
于侯還在悲懷,于紅英目光慢慢收緊,回首問他:“錦衣衛今日來的哪兩個?”
長盛大街車水馬龍,王路遠側身避過舉竹蜻蜓瘋跑的小孩兒,站在賣雜貨的攤子前同人道别。
“小崔,改日來我家中吃飯,上次你送的香膏,你嫂子很喜歡,說要請你家去。”
唐绮颔首一禮,道:“一定不跟大人客氣,大人慢走。”
目送錦衣衛指揮同知走遠,唐绮轉身貓進後頭的雜亂小巷,七拐八繞,敲開一家民戶。
小院裡的婦人坐在老槐樹下納鞋底,前來開門的女子錯身将唐绮讓進去,立即上好了門栓,回頭抱歉地笑着說:“殿下,寒舍粗陋,家母眼盲耳聾,讓您見笑了。”
“無妨,正好離得近。”唐绮還是初次到這裡來,掃眼四周後,摘下腰牌拿給女子,同其進屋換了身衣物,又将今日忠義侯府發生的事與她細述一遍。
女子認真聽完了,送唐绮出門。
到了檐下,唐绮又瞧了瞧那婦人,道:“缇騎[1],若有難處,定要與我說。”
女子抱拳朝唐绮行禮,“謝過殿下關切。漫雲承閣老厚恩,如此已很好了,并無什麼難處。”
二人身形極為相似,若非她欠身,剛好一般高。唐绮免了她禮,再次叮囑:“務必記好那香膏,王路遠此人頭腦好使。”
“屬下記好了。民巷之中魚龍混雜,殿下還請速行。”
唐绮走出崔漫雲家,盡快趕到巷子尾,白嶼已侯了好半天,當即開了馬車車門,迎她登上去。她坐進馬車,掀簾對打馬跟随的青躍說:“你跑一趟,速速去請先生。”
馬車繞道去安樂大街,自天香酒樓後門換了一架新的,再回到公主府時,柳閣老人已在書房中吃茶了。
唐绮解下外氅遞給門口的女使百靈,獨自走進去。
柳閣老捧着茶捂手:“坐下細說。”
唐绮又将忠義侯府之事重複細述了一遍,有些困惑地說:“我隻覺得太巧了,剛巧就與亡妻同名,剛巧亡妻那時十七歲,剛巧她就在鹭州,剛巧她也是一顆棋子……先生。”
她沒辦好事,柳閣老卻沒見不快,而是蓋住茶碗,語重心長道:“我知你對奚國公主敬重又愧疚,但是思霏,你需時刻謹記着,正因敬重與愧疚,更要冷靜自持,天底下巧合的事太多,斯人已逝,莫要太沉溺其中。”
柳閣老念出她的字,把提點捏得恰到好處。
唐绮恭敬應下,将手臂搭在桌案上,說:“她今日自行将身世說明白了,國公府再要為難便成了刁難,于侯這一招,可是夠毒辣。”
柳閣老卻搖頭道:“你當這事完了?”
唐绮疑道:“還能有孔而入?”
柳閣老微微一笑道:“倒是我輸給了荀大家,他這位外重孫女可了得,自己還布了一局,她說你漏掉二公主殿下你就慌了,再仔細想想,她布這局在哪?”
唐绮沉思少傾,雙目猛地睜大,“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