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算是太愚鈍。”柳閣老低頭喝茶,耐心道:“往下說。”
唐绮推敲道:“今日席上于家姑娘最先抛出的,便是父皇賜婚一事。”
柳閣老道:“你瞧她如何起頭,又如何收尾,賜婚一事将責任全推了出去,忠義侯府落得一身輕松了。”
唐绮尚有疑惑,又道:“國公夫人咬定對已故大将軍早有姻緣不知情,她順勢而為說清自己的身世由來,在最緊要關頭拿出事先備好的籍契文書,環環相扣,引着國公夫人将此事坐實,最後以自己乃侯府唯一血脈為由,迫國公府退讓。這般滴水不漏,再多布一局,有何必要?”
柳閣老将茶碗輕放至案上,說:“你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唐绮坦誠道。
柳閣老笑看着她:“巧妙之處正在于此。你先前說國公府擡棺入門,那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讓忠義侯府顔面盡失。”
申時的日光穿透書房蘭窗,柳閣老展眼望去,在地上的斑駁碎影裡,回顧舊事。
“姜夫人育有三子,另兩個兒子暫且不表,這做了于家媳的姜舒,是她僅有的女兒,當年一場馬球賽,姜舒對于頌心生愛慕,姜夫人去禦前求得恩賜,豈料剛促成婚事,邊關告急,這對新婚夫婦一道返回西北戍邊,不出半年雙雙殒命。姜舒那丫頭病逝,比于頌還走得早,死因蹊跷,這是姜夫人的心結所在。”
唐绮認真聽着,颔首問:“但此事與于家姑娘有什麼相幹?我這些日子令青躍暗中調查,以荀姓篩尋,通過吏部和大理寺卷宗,才找出她生母的身份,一個前朝罪臣遺孤,難不成還能追去北境害死大将軍夫人?”
“恐怕隻有國公府知悉内情。”柳閣老似有倦意,擡手揉起眉心。
唐绮心中關切,便問:“先生要歇息一會兒麼?”
柳閣老擺手,道:“國公府吃了虧,又早有恨意,總要去官家面前讨要公斷,可如今諸侯鎮守三方不敢生異,全看于侯在椋都掌兵馬大權,官家怎會因為私情家事罔顧大局,這步走完,那小丫頭才算真在椋都立穩了腳。”
唐绮回憶起假山後的一幕,略有動容,又道:“先生,今日她生母離府,二人分别對她打擊極大,席上于家兩位尊長未曾多言,這麼深的局,會不會是他人授意?”
柳閣老起身整衣,道:“這便是你今日課題了,晚些時候宮内放燈,你不是得進宮陪皇妃娘娘用飯麼?屆時自有分曉。”
唐绮跟着站起身來,為柳閣老取過鬥篷披上,送其走出書房。
酉時天色漸晚,公主府的車辇進了宮。
元福宮一衆小宮女見到唐绮,個個歡欣得很,圍在廊子上像小麻雀般叽叽喳喳,雲繡遠遠地揮着絹趕人,笑說:“去去去,殿下每回來都這般,還不夠你們看的。”
宮女們嘻嘻哈哈散開,雲繡用眼角餘光飛快睨唐绮一眼,提醒道:“殿下,天冷,領口莫敞多了,容易受寒。”
唐绮盈盈淺笑,将火狐領子下的白氅襟口随意拉合,說:“中午在天香酒樓吃的席,趕回去換衣服有些匆忙,怕誤了時辰讓母妃久等,就沒太注意。”
雲繡未多言,挑高簾子讓她進屋,昭皇妃抱着貓出來,見了她,淡淡說:“沒久等,剛擺好席你就到了,坐下喝口暖的,便用飯罷。”
母女兩個落座,在旁伺候的大宮女先端來甜羹,唐绮喝了兩口,已被滿桌飯菜香飄得起了饞,擡手欲要動筷。
忽聽外頭傳來腳步聲,有人哈着手擡腳跨進靜心堂。
“朕在宮門口便聞到香了。”
昭皇妃聞聲惶恐,正欲責怪外間宮女不做聲,曹大德跟在皇帝後頭入内,笑得谄媚,“陛下不讓擾娘娘清淨,才沒叫奴婢們通傳。”
唐绮跟着擱筷,成興帝擡手阻衆人見禮,又說:“都坐下吧,阿绮歸都數日,朕都沒得空能見見,今日佳節,都不必拘着。”
添好新座後,昭皇妃令宮女都撤出去,裡間隻留下雲繡和曹大德在旁伺候。
成興帝吃了塊酥肉,笑着看唐绮。
“這趟出去玩得盡興吧?朕瞧你紅光滿面的。”
唐绮放碗,疊手道:“禀父皇,很盡興。南部雪也大,和下屬打了幾場雪仗,還帶了些土産回來,母妃不愛吃那些,存在府上一直沒動,待父皇風寒大好,兒臣拎來。”
成興帝說:“你盡興便好,正旦時,各方諸侯和各地州府都上貢不少新鮮玩意兒,改日讓曹大德拿禮單來瞧,看中什麼便賞你了。”
“陛下又縱她。”
昭皇妃放下湯勺,似要再說點什麼,成興帝已笑道:“朕就這一個女兒,自然要縱。”
唐绮喜道:“兒臣謝過父皇。”
第二塊酥肉沒了,曹大德又要伸筷,昭皇妃阻攔道:“雲繡,這盤可撤了。”
唐绮一筷子沒吃上,視線跟着雲繡手中的酥肉,有些遺憾地扁嘴。
成興帝說:“你也一道下去用飯吧,不用候這兒,我們一家子說說話。”
曹大德方才有些忘形,被昭皇妃提點後,告罪退了出去。
“阿绮二十三了吧?”成興帝道。
昭皇妃答說:“陛下日理萬機,她到十月就二十四了。”
“嗯。”成興帝夾起青菜,埋頭吃了,“工部你不想去,嫌無聊,接下來有什麼喜歡的地兒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