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雪寒隻覺得握着自己的手十分熟悉,力道很大,掙脫不得,又克制得恰到好處,不會攥得緊了疼了。
有劍繭……這是誰手上的劍繭?
神識在急迫地想要反抗一切套取神魂回憶的行徑,這個時候,傅雪寒的意識裡居然還能抽出空閑來回想起先前外傷未愈換藥時留在自己身上的觸感。
同柳扇那日提及往事時相似,神魂中最嚴密的防衛,在寂淵閣前被青嶽劍尊的言語觸動,但傅雪寒都被他從劍閣拉來到别處了,神識竟然還僅是處于失控的狀态。
傅雪寒頭疼之際,還分神想,幸好這次神識沒有不分青紅皂白就攻擊青嶽劍尊。
“今日起你便搬來此處養傷吧。”站在莊園外,危峥嵘看着傅雪寒說。
“傅某已在少陽隅借居多日,實在不必再來叨擾劍尊了。”
傅雪寒是笑着說的話,危峥嵘卻看得煩躁。
起先在少陽隅照顧五感不便的傅雪寒時,他見到的笑臉都比這客套的表情真摯。
“你于我這兒安置是叨擾,難道在他柳扇那兒就不是叨擾了?”
“誨風靈君、畢竟是傅某舊識……”
危峥嵘攥着傅雪寒的手拉到眼前:“那你與我便不是舊識了?”
難道他們分别四百年,竟比過往形影不離的近六百年,還要漫長嗎?
難道紅線斷了、丢了、扔了,前緣便能盡不作數了嗎?
青嶽劍尊難得為着自己的一副體面硬撐着沒有開口便刺。
“劍尊勿怪,”傅雪寒眼睛睜着,勉強笑着說話,實則已經被神識折磨得連眼前的人和仙境莊園都看不清了,“傅某醒來便記憶全失,劍尊是在下的救命恩人,以及某曾與誨風靈君有舊,皆是後來才知曉的了。”
危峥嵘攥着的手忽然松開來,看着傅雪寒,瞳孔裡到底帶上了幾分釋懷。
罷了,他終究把這人重新帶回身邊了,四百年都等得,還有什麼等不得的。
“柳扇……誨風他同你說過往事嗎?”
危峥嵘伸手覆上傅雪寒的臉頰,拂去一片落到眼睫上的雪花,雪花在危峥嵘的指尖融成細微潮意,随着肌膚相觸劃過眼角。
傅雪寒察覺到面前人的态度變化,擡眼同劍尊對視,被神識攪亂的視覺也那一瞬間将危峥嵘的模樣無比清晰地看在眼裡。
“說過,隻是可惜……”
好像。
青嶽劍尊好像他記憶裡的一個人。
他像誰?
下一刻,危峥嵘眼睜睜地看着傅雪寒在自己面前,對視着的那雙眼蓦然失去神采,整個人倒進了自己的懷裡。
傅雪寒倒下之後,神識總算再無一點束縛,當下便從神魂中釋放,在無崖上蔓延開來。
“雪寒!”
危峥嵘伸手接住傅雪寒,即時便将人打橫抱起來,匆匆走進園子裡,當下傳信也顧不及,直接使昆侖蛟朝少陽隅飛去。
察覺傅雪寒的神識突然失控外放,不管是何緣故,先安撫神識總沒錯,危峥嵘亦以神識相觸,企圖将無緣無故爆發的神識安撫下來。
在柳扇那裡鋒銳冷厲的神識,原本警惕戒備着,勢要反擊膽敢窺視神魂記憶的歹人,卻在觸及危峥嵘的神識後竟變得好像一隻被施了術法之後,戳不破、掰不開的實心糯米團子。
是熟悉的人,還是試圖窺視的僞裝?神魂一時猶疑,雖然仍舊不願敞開,已然卸下了所有的攻勢。
見神識安撫效用有限,危峥嵘催動神魂,硬生生從團成蛋殼的神識防禦上擠進了傅雪寒的靈台之中。
若說神識還有冒充假扮的可能,神魂卻是修士最要緊的内府關竅之一,獨一無二,沒有作假的可能。
危峥嵘這般冒險的行動,果真讓傅雪寒的神魂觸動,神識也放下了戒備。
傅雪寒意識回籠,長吸一口氣,隻覺神魂中融着一道萬分安心的氣息。
身下是一張陌生的新榻,身邊緊緊挨着一具熱氣騰騰的身體,一隻胳膊穿過腰際死死扣着,傅雪寒隻能貼在這人的軀體上,微微動作,頭頂的發絲便掃過危峥嵘的下半張臉。
發覺傅雪寒醒來,危峥嵘擡手順了順他的頭發,低頭看向傅雪寒。
沒看見臉,傅雪寒一時還以為是在少陽隅照料他的那個人回來了,擡頭卻是青嶽劍尊的容貌。
視線交彙,傅雪寒張開雙唇,卻半個字都沒能說出口。
兩人沉沉對視,一室寂靜,隻有輕輕重重的呼吸聲連綿起伏,連在一起的神魂被反複牽動。
傅雪寒固守記憶的神魂被溫柔包裹着,好像沐浴在溫熱的靈泉之中,每條縫隙都浸滿了霧氣,将要同另一道神魂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