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歲月倏忽過,在獻南山扮家家酒的日子過得輕松惬意,可裴雲晝一日不從心魔幻境中醒來,她就一日無法離開。
所幸幻境中的時間過得很快。
裴雲晝的身體漸漸養好,不複當時困在秘境中形銷骨立的模樣,依稀能看見小鬼王的雛形,至于那些不對勁的做法,改掉了七七八八。
松聲照着暖洋洋的陽光,望着遠處的一片松樹林,習慣性往後夠手,撚了一塊糕點往嘴裡放。
甜絲絲的味道沁入唇齒,讓她想起了裴雲晝挽起袖子和面的午後,那是她吃過最好吃的糕點。
但現在不同了,快刀斬亂麻才是變質感情中的保命之法。
松聲惝恍回神,沒承想,陡然對上一雙深邃又多情的眼睛。
裴雲晝長腿交疊,手肘撐在圓木桌上托着腮,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怎麼是你?”
松聲出聲打破這份平靜,目光從他身上掠過,落在地面搖搖晃晃的樹影上。
裴雲晝感覺到她的疏離,眼睛微微睜大,見她沒再瞧自己,食指中指交錯,在木桌小心爬過,修剪幹淨圓潤的指尖劃了兩劃松聲的手背。
“……你不希望我在?”
像小貓伸出爪子撓了她兩下,一陣癢意從手背發源瞬間激活全身感官。
松聲剛要開口問“阿芷呢”,突然打了個激靈,抽回了手,還沒反應過來,口中被人塞了一塊桃花糕。
她一怔,對裴雲晝這番逾矩行為表示不可置信。
他發現這裡是心魔幻境了嗎?
裴雲晝滿意地收回手,伸出舌尖舔了舔沾了酥皮的指尖,慢條斯理回答:“師姐近日修行有所感悟,随大師兄練習術法,讓我幫忙照顧師尊,我按照師尊的習慣,學會了糕點的做法,可還合胃口?”
這句話尋常無奇,對松聲而言,仿佛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在裴雲晝的眼裡,她代替的是他的師尊念瑤月,曾經的歡愉都是裴雲晝精心設計的,誘她一步步入陷阱。
不知為何,松聲莫名心傷。
“知道了。”
松聲說出這句話時,笑意輕而淡然,她清冷的眉目在此時溫柔得仿佛天空中綿軟的雲層,眸光流轉時獻南山的翠色好似被眼中的霧氣浸潤,盛在黑白分明的眼眸裡。
但裴雲晝還是敏銳覺察到她的一閃而過的情緒。
“你喜歡的我都會學,有不高興的事情告訴我,我是……我還欠你救命之恩。”
他手指漸漸蜷緊,直白地盯着她的眼睛,擔憂之意明顯,不懂羞赧與避諱一般。
當然這也是對念瑤月的擔心,松聲想。
松聲臉笑得有點麻,起身去尋找離開心魔秘境的辦法,裴雲晝也立時動身,不遠不近綴在身後。
剛走至山門口,一名弟子在獻南山與青冥仙門交接處逡巡多時,見到松聲過來,遠遠行禮。
“我家掌門請您過主峰一叙,事關貴派兩名弟子,望山主撥冗莅臨。”
“帶路吧。”
此時的青冥山為仙門正統,舉辦仙門十年一度的大慶典,各地大小門派紛紛趕赴于此,獻南山偏安一隅已久,早已被仙門除名,自是不知道這個消息。
松聲認出他是主峰掌門座下藍氏的大弟子,見他表情擰巴,面露尴尬,心道這個節骨眼上莫不是喬程二人出了什麼事。
果然,那名弟子将她引去了偏殿,推開門驚動一隻白貓,它撐直爪子沒精打采地看了他們一眼,窩在曬暖了的地闆上繼續睡。
松聲走進偏殿,聽見裴雲晝的腳步聲停下,細碎的私語聲漸漸從身後傳來,是守偏殿的弟子在交談。
偏殿雖設了結界與外界隔絕,傳到松聲耳朵裡仿佛近在咫尺。
“獻南山與咱們做了這麼久的鄰居,新山主自繼位以來從未拜谒過咱們掌門,也未遞交門狀,可見是個心高氣傲的。”
“我們攔下他真的沒事嗎,他畢竟是念山主親徒。”
“怕什麼!她連仙門榜都沒有排上,年紀和藍師兄差不多大,但修為肯定不如藍師兄,還學人家收弟子,弟子還做出這種事情,師門不幸啊!”
裴雲晝不是善與人争吵的性子,看着松聲就在不遠處,含蓄道:“讓一讓。”
那名弟子瞧見他乖順溫和的樣子,反而越講越起勁。
裴雲晝忍無可忍,握緊拳頭正要揮下去,卻見松聲似背後長了眼睛,轉過身,盯着他。
他想維持來之不易的乖弟子好印象。
拳頭劃出破風聲,堪堪止在半空,裴雲晝略顯焦急,松聲卻主動錯開了目光,一瞬間的對視像是責怪他不應該動手。
那名守門弟子以為她聽不見,又嘲諷道:“瞧瞧,也不看在誰家地盤,還敢放肆,反了天了。”
突然,他說不出話了。
松聲似無意瞥了他一眼,他的雙唇如同被骨膠粘住,頓時啞了聲,另一名弟子生怕自己也遭殃,閉緊了嘴巴。
“自上任山主仙逝後,青冥山與貴派許久未曾來往,掌門正在主持仙門大會,在下百木峰柳夢袖,問念山主好。”
偏殿内,溫柔的女聲幽幽傳來。
裴雲晝擡頭見那名弟子噤了聲,還以為是柳夢袖在解圍,小心翼翼地去看松聲,她的臉色還是不好,沉悶的,好像一見到他就開心不起來。
仙門話事人碰面,照常理應先禮後兵,但經此一遭,松聲沒有回頭。
松聲背身看着結界的虛影,寒聲道:“怎麼,我的弟子不能随行嗎?”
“聽聞念山主的這位徒弟尚未行拜師禮,有些隐秘之事,建議不要讓無關的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