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夢袖站在雕花隔斷前,揮袖間一道微風擦過松聲的鬓角,兩扇高大厚重的門倏然關閉,也阻斷了裴雲晝怅惘的目光。
忽然,左側的小門打開一個小縫,從裡面跑出一個粉色殘影。
“師尊!”
喬洛芷聽見松聲的聲音,低着頭撞進松聲懷裡。
“獻南山的兩名弟子昨夜誤入百木峰禁地,掉進了栽植魅花的花圃,今晨在場的許多弟子都看見了,念山主可知魅花是什麼?”
身後柳夢袖的聲音帶着禮貌的笑意。
百木峰善藥理,多種植奇花異草。魅花,顧名思義,魅惑人心,常用于煉制合歡丹。
還有個功用乃是治陽不舉。
松聲在夢沉峰的七天曾惡補過這些知識,此刻看着喬洛芷不肯擡頭紅透了的樣子,猛歎了一口氣,揉了揉她的腦袋。
在外人看來,獻南山弟子不僅潛入别家禁地,還在種植魅花的地方共度一夜,沒發生點什麼實在說不過去。
松聲暗暗感慨,念瑤月這日子過得真是精彩紛呈。
喬洛芷生怕她想偏頗了,拽着她的衣袖,一邊拱頭将她往小門裡推,一邊難為情地解釋:“師尊,我們沒有……我和大師兄什麼都沒有做,你快去看看大師兄吧!”
小偏廳内,随侍的侍從都已遣離。
程江離躺在榻上,冷汗直淌,整條手臂都綁上了紗布,模樣十分凄慘。
柳夢袖跟着進來,緩緩道:“念山主不必憂心,已經安排醫師看過,魅花的毒素也解了,他半個時辰後便會醒來。”
百木峰珍奇植物衆多,禁地必然有弟子把守,或是設有防止外人誤入的結界。
松聲不相信這是個意外。
然而經過前幾次交往,松聲對柳夢袖存留一份好感,柳夢袖幫過不少忙,若要替獻南山讨說法,不必放在明面上,讓雙方難堪。
松聲點頭道:“多謝柳峰主。”
柳夢袖也回了一禮,語氣頗為惋惜:“這是個心性堅韌的孩子,下手忒狠,再想習劍恐怕艱難。”
“師尊,求您救救他!”
喬洛芷聽完忽然後退幾步,雙膝跪在地上,帶着明顯的哭腔:“昨日我接到朋友傳信,說百木峰培育的玄栀花開了約我同賞,但我迷了路,不知道怎麼就走到了禁地。”
“師兄見我遲遲不歸,過來尋我,可我們當時的心神受魅花影響,他為了不做出……做出有辱師門之事,出劍砍傷自己勉強保持清醒,還告訴我不要擔心,可我沒想到……師兄他會做到這個地步。”
聽完此番辯白,松聲突然明白了程江離的心魔所在——主角為情被打落谷底,偶遇長吟劍機緣重回巅峰,很好很好。
“先起來。”
喬洛芷眼淚止不住,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松聲扶起喬洛芷,目光移向昏迷的程江離。
“此事我會調查清楚,你們——”
柳夢袖輕咳了兩聲,打斷了她的話語:“念山主,我有話講。”
松聲看見柳夢袖沖她眨眼,想了想,這是要講小秘密了,也試探眨了左眼。
柳夢袖輕輕點頭,松聲示意喬洛芷出去,不一會兒,房間剩下一個失去知覺的程江離。
“你可知你從玄武秘境撿回的小徒弟,他父親是誰?”
松聲倒了杯茶,撐着臉盯着咕嘟浮起的茶沫:“仙門收徒弟還需要查人家父母籍貫嗎?我收他,又不是收他父母。”
“瞧你這話說的,不正經,哪裡像個一山之主?”柳夢袖笑。
松聲的手從杯中升騰的蒸汽劃過,是熱的。
她恍惚了一下:“不是說自我承位後,獻南山對青冥山的敬畏之心大不如前,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的關系已經好到可以互相揶揄了嗎?”
柳夢袖不答,湊近了,百木峰草藥的香氣順着松聲的鼻息湧進身體,随之而來的味道讓人喉間一哽。
這樣的心境,好苦。
“你可能不太了解,你那小徒弟的父親原為?菰城望族裴氏贅婿,阿晝曾是裴氏小公子裴雲晝。裴氏鐘鳴鼎食,那贅婿爹寄人籬下,貪得無厭,于是幹脆堕入鬼道,在夜裡虐殺裴氏全族,整個仙門無人不曉。”
松聲眸光沉凝,反問道:“他母親呢?”
“她也死在那夜,獨獨裴雲晝活着。”
柳夢袖靜靜觀察松聲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動作,卻沒有得到任何想要的恐懼情緒,語氣漸漸加重。
“這樣一個被鬼修養大的孩子,小時候親眼看見自家親眷被父親煉成小鬼後自相殘殺,所以他心态扭曲,病狂喪心,基于這點,他幹了什麼壞事也不奇怪對嗎?”
女子溫柔的聲音有讓人信服的力量,裴雲晝的生平,那些不為人知的往事,被柳夢袖以一種鄙夷、痛惡的情緒娓娓道來。
松聲蓋上茶杯,白瓷碰撞的聲響十分清脆:“比如?你幹脆再扯遠一點,讓我聽聽看你到底想說什麼。”
如果松聲是生活在現世的普通人,自然會為這個倫理失序的故事感到訝異,可她早已脫離現世,唯一任務便是糾正偏離軌迹的線路。
這段不在小世界主線的劇情故事,沒有任何價值,也不應該對她的任務邏輯産生影響,何況她并沒有看見裴雲晝扭曲到殺人如麻的部分,還知道這段慘痛經曆帶給他更多是怕被抛棄的脆弱惶惑。
脆弱?惶惑?
這不應該是鬼域之主會有的狀态。
柳夢袖沒想到松聲無動于衷,她的表情有一瞬空白,然後拉下臉色,指向昏迷不醒的程江離。
“比如——你大發慈悲将他帶回獻南山,救他的命,引他向善,可結果呢?他恩将仇報,誘騙喬洛芷入百木峰禁地,現在好了,你最鐘愛的大徒弟經脈重創,劍道永遠止步于此!你的善心根本改變不了他骨子裡的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