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聲心覺不妙,翻身躲開他,裴雲晝卻将她鉗得更緊,
他的腦中出現了一個極端的念頭,與其看着她去死,不如将人捆起來,禁锢在臂展範圍内,讓她的眼裡永遠隻能裝得下他一個。
“你别發瘋,我都看見你眼神變了,你能不能自己醒一醒啊裴雲晝!”
松聲看着越貼越近的人,内心一陣惶恐。
所有細微的顫抖都被壓在裴雲晝的胸膛之下,直到看見她袖口褪到胳膊肘,露出一截爬上發白電紋的手臂。
松聲推不動他,索性望着天花闆,仰着腦袋任他施為。
但這個人完全沒有任何技巧可言,過了一會,她感覺瘋狂拱着自己脖子的人停了下來。
裴雲晝松開了手,面部表情僵硬,半晌喃喃道:“對不起,你身上還有傷,我不該這樣對你。”
明白她一碰就碎,良心還算沒被狗吃掉。
松聲難受地吸氣,别過頭生了會悶氣,又扭回來:“好啦,我不怪你。”
裴雲晝轉身撿起那把匕首。
他用衣擺擦盡了血,坐在床沿極其認真地削蘋果,盡管這雙手抖得與松聲此時的情況不遑多讓。
良久,他終于控制好情緒,出聲問:“在你自逐出青冥仙門的前一天,你同意我留下,允許我在你身邊,你也忘了嗎?”
聲音很輕,像是哀求,一字一句敲擊在松聲的心上。
“我從沒忘記這件事。”
怎麼會忘呢,原來她不是一個花叢老手,看不清這些風月,也掌控不了自己的心。
見裴雲晝腦子清醒過來,松聲側身蜷在床上觀察他微震的淡棕色瞳仁,像一隻落了水的小狗。
“裴雲晝,還記得讓你留下的前提是什麼嗎?你必須知道我是誰,可你現在看清楚了嗎?”
“說啊,很難辨認嗎,我與她就那麼像嗎?”
“……”
裴雲晝未曾擡眼,仔細雕琢那隻越切越小的蘋果,不知犯了什麼病,非要把果肉削得圓潤不可。
松聲就這樣一直等着。
直到裴雲晝再次看向她時,松聲露出了一個微笑。
裴雲晝發紅的眼眶瞬間蓄滿淚水,開閘決堤一般,就着朦胧視線切下一塊酸甜蘋果放在她的唇邊,委屈得哼哼唧唧。
她承認自己有一種奇怪的心理。
表面與心底的名字總得占一個,插上寫着“松聲”二字的旗幟,不然無疾而終的感情會讓她吃不好睡不好,往後都不快樂。
“松聲……”
裴雲晝主動投降。
聽見這個名字,松聲目光軟和下來,她的心裡始終計算着對方的反應。
松聲飄向他的眼神像是帶着尾鈎,先是舔了舔他的指腹,然後貝齒輕啟,咬住那塊蘋果。
她看起來很好哄,這時候像一隻養在貴族家裡嬌氣的小動物,但這不應該是她會有的樣子。
裴雲晝有些恍神,任由松聲擡手順着他的手背輕輕撫摸,一下一下,似乎這樣是給他喊對名字的獎勵。
忽然,藏在手肘關節的曲池穴被人重重按了下去,裴雲晝手臂一軟,幾乎脫力。
這一出實在意料之外。
松聲攢夠力氣撲倒他,伸手去夠那把銀質小刀。
許是生抗雷劫消耗過多,加上一時動作太大,松聲還未夠上案幾便覺頭腦發昏,突然遲鈍了幾分,摔在了他的身上。
本就沒幾分勝算,此時更是雪上加霜。
“你就那麼想死嗎,那怕在秘境中,都不願待在我身邊嗎!”
裴雲晝幾乎吼出聲,眼裡的柔軟蕩然無存,精美皮囊被撕開了一個口子,僞裝其中的劣性如燎原烈火燒穿了夾雜在矯飾裡的真心。
他本就是牢籠裡的困獸,是害得母族覆滅,大師兄再難修劍道的元兇!
松聲眼前天地忽然颠倒。
裴雲晝一手握着她的肩膀,一手扯下床簾在她腕上飛速繞了幾匝,将她的右手牢牢綁在床頭。
他顫抖的聲音像是懸崖邊失怙幼鳥絕望的悲鳴:“這是我的底線,這一回我絕不會讓你死在我的面前!”
“……果然,你連裝都懶得裝了。”
松聲思緒難得遲緩,眉梢眼尾透着淡淡的紅,倚在床頭苦笑:“可我們也算,嗯,名副其實,所以我這個做師姐的,打算再給你一次機會。”
萍水相逢,緣聚緣散,等她徹底修複世界線,裴雲晝就與她再不相幹,這是注定的分散,她身為天道管理者一向很信命。
松聲從未如此認真的做過這件事,她感覺自己的精神回來了,字字句句都铿锵有力。
“裴雲晝,我是誰?”
裴雲晝單膝跪在她面前,漂亮的少年眼中是無星的夜幕。
良久後,他終于開口:“師尊。”
松聲揚手一個耳光,清亮的聲音響徹室内,裴雲晝被打得偏過頭去,遲滞的回眸竟然多了些柔情。
“再說一次。”
“師尊。”
又是一個耳光,松聲幾乎用盡全部力氣。
裴雲晝臉上浮出青紫傷痕,耳邊嗡鳴不休,他看着她異樣鮮紅的唇瓣,依稀辨認出她說的話。
“最後一次。”
裴雲晝提手擦掉了嘴角的血:“師尊!天道害你,我轉修鬼道并不後悔,隻怕辜負你當年囑托,無論你再問多少次,你都是——”
這次的耳光還未落下,裴雲晝抓住她唯一能活動的左手,用指尖在掌心寫下了第一個字。
念。
在心字落點之後,下一個字還未開頭,裴雲晝忽然怔住。
松聲甩開他,強行解開捆在手腕上的布條。
裴雲晝似乎習慣了天道給他的警告,很快反應過來,他眸光一深,經脈被快要壓抑已久的情感沖碎了,不管不顧摁着她的後腦吻了下去。
“放開我,我要離開……唔,裴雲晝!”
虎齒刺穿他的嘴唇,腥甜血氣混着殘餘的蘋果香氣彌漫開來。
裴雲晝吻得很急,很深,攫取她唇齒裡的涎液與空氣,不給她留一分呼吸的餘力。
這一須臾被拉得很長,長到足以盛放幾輩子的執念,盛着濃烈愛恨瓷瓶打碎了,一把火燒盡了。
松聲強撐雷劫損傷到此已是極限,窒息的疼痛感自肺部湧來,手腳驟然卸力,軟軟倒了下去。
她的長發被揉得亂七八糟,鋪散在床上如一幅墨畫,回光返照一樣的生機随着時間的推移漸漸褪去,她又變回了蒼白的、快要凋謝的那一朵。
但在裴雲晝的眼中,她依舊是世間最無暇的存在,卻在此時被他弄得如此狼狽。
裴雲晝呆在原地,想了半天,事情究竟怎麼變成這樣,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許多念頭在腦海中輪轉過幾圈,裴雲晝忽然笑了起來。
他們兩個人為彼此營造了最夢寐以求的假象,将假象扯破後還有一絲渺茫機會能夠交換一顆血淋淋的真心,真的很不錯。
裴雲晝解開布繩,将松聲打橫抱起,聽着她幾乎痛到無意識的低吟,踹開門朝後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