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雲晝揚起嘴角，俯身靠近她的耳畔：“蘇枳羽很好嗎？你們在乾村玩的開心嗎？我若不在這裡，怎會知道你在我的幻境裡還挂心着别人。”

“……你想多了。”松聲說。

裴雲晝盯着她的眼睛，言語擲地有聲：“你本可以不管他，任由他在獻南山自生自滅，可你掀了他的蓋頭讓他見到了你，每日每夜為你惦念，你才說喜歡我轉眼又撩撥他，這還不負心薄幸嗎？”

“不，我沒有見到蘇家公子。”

裴雲晝有些愠怒：“你還真想見他不成？”

松聲微微轉頭，紅潤的唇瓣自裴雲晝的頰側擦過，柔軟觸感像短暫停留的蝴蝶，令裴雲晝微微顫抖，連呼吸也變得緩慢。

“蘇家公子何在呀？這裡隻有裴小公子穿成這副模樣坐在我的喜床之上，想做什麼好難猜哦。”

“我……”

裴雲晝怕她夜裡來找蘇枳羽，把蘇枳羽剝幹淨換自己上嫁衣之後，又怕她真的不來，躊躇着退了半寸。

“你先别動，等一會兒。”

說完，松聲推動裴雲晝的肩膀，兩個人一起坐起身來，然後她雙手抓起綢緞一角，鄭重掀開了新嫁娘的蓋頭。

紅燭下她的眉目輕柔溫婉，眸光微動仿若燦爛繁星，如暖玉的臉上噙着一抹淡淡的笑，竟有幾分羞赧的意味，仿佛此刻在房中靜等已久的人是她。

而在松聲的眼裡，眼前之人為她披紅挂綠，亦是少有的體會。

裴雲晝平時要麼是寒月峰的弟子服，要麼穿着一身純黑或純白的常服，少有穿成這樣豔麗繁複的，弄粉調脂賣弄風流于他而言并不熟練，打扮成這副樣子想來也搗鼓了不少時間。

松聲從他唇邊撚了一點脂紅，湊在鼻間輕輕嗅，笑盈盈看着眼前濃妝豔抹的人。

“很香，但你不擦脂粉更好看。”

裴雲晝一時愣怔，手足無措，幾乎聽不見她說什麼，隻看見她笑。

在獻南山的過去，她一直待在後山清修，連見一面都很難得，遑論遇到有趣的事情會心一笑。此時此刻她的情緒全然外露，一颦一笑間，裴雲晝的整個世界都炸開了五彩斑斓的煙花。

松聲伸出手指隔在裴雲晝的唇上阻止他将醞釀已久的話宣之于口，又緩緩向下，隔着皮膚戳在他心髒的位置：“你想說的先放放，聽我說。”

她的神色異常專注，裴雲晝試圖讓自己狂跳不已的心放緩一點，目光從疑惑到給予她同樣的專注，沉聲道：“你說，我在聽。”

“裴雲晝，我知道你想要什麼，從玄武秘境你看見我的那刻開始，你在等待的人不是我，但我也說了，沒關系。”

“這怎能沒關系？”裴雲晝抓住她的手，回駁道，“那天我就想告訴你，你此時什麼都不知道，若你喜歡我，應該覺得我風流水性，打我罵我怎麼都對，我也甘願受着，但沒關系就是不對。”

“……”

松聲聽完皺起眉頭，思忖了一會，又平緩下來：“是了，正常來講，沒關系确實不對……但咱們的關系挺奇怪的。”

松聲停下來觀察裴雲晝的臉色，沒有中途發瘋要把她綁起來的迹象，反而疑惑着等她繼續講。

裴雲晝此時看起來挺乖的。

松聲虛咳了兩聲：“如果不是你，我和李懷英打完架後不可能完好無損……補充一句，在你昏迷的時候我看見了你身上的劍傷，你用了一些我不知道的手段，以身換身，救了我。”

裴雲晝下意識低頭，卻見五六重衣領交疊，才反應過來松聲所說的是在幻境之外。

“李懷英傷害你，我會把他找出來喂小鬼，是我中途離開，沒有保護好你。”

松聲看見他别過眼，十分自責的樣子，心頭兀自一頓，忙道：“之前你口口聲聲說欠我恩情都是假的，但我欠你這一命是實打實的……”

也許是滞留小世界的時間太久，讓她從漠然旁觀的情緒短暫抽離出來，在這一瞬間的空隙裡，她感受到裴雲晝獻祭一般的愛。

裴雲晝似乎意識到什麼，立即擡頭看着她，袍袖下的手指不動聲色地攥緊，裝飾用的玉扳指硌的掌心生疼。

松聲看出來他的緊張，試圖用更貼近大師姐的口吻，解釋對小世界紙片人而言不合理的一切。

“我在夢沉峰沒什麼朋友，獨來獨往慣了，以為這輩子不會心疼誰……或者覺得誰很好，你做飯很好吃又一直在保護我，雖然你對我的态度非常奇怪，但我不得不承認，隻有你願意保護我，待我這樣好。”

這句話在裴雲晝聽來便是，她在天劫滅世，身消道隕之後，一直茕茕獨行，十分孤寂。

裴雲晝心中心疼與喜悅反複交織，反而不确定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這是一個背離原則的決定，源自管理者的失控，松聲甚至有些自暴自棄，念瑤月受天道抹殺不在掌控中，起碼感情上的事能由她主動。

松聲幾乎拿出了平生從未有過的，孤注一擲的勇氣：“如果你真的願意，我可以同你試試。”

“……試試？”

“嗯。”

裴雲晝沒有開口詢問或者再來确定些什麼，突然靜默了。

松聲疑惑地看着裴雲晝，甚至做好了随時撤退的準備，卻見他緊捏着她腕骨的手在不停顫抖，眼淚無聲流淌。

裴雲晝的聲音十分嘶啞，極力控制着過分上揚的尾調：“還試什麼？！無論什麼時候在我眼裡，你永遠隻是你……”

“我喜歡你，裴雲晝。”

這句話如一記重擊打裴雲晝的心底，他瞬間紅了雙眼，扯開自己的衣服将她緊緊抱在懷裡，仿佛懷着絕世珍寶。

無人知曉，他未曾拜入獻南山的真正原因，是獻南山主的有心婉拒與故意拖延。

這是等了太久太久的一句，藏在往事的沙礫裡，被松聲精心打磨抛光，終于閃閃發亮。

迤逦的嫁衣鋪滿整張床，松聲閉上眼睛迎接着春雨般的親吻。未盡之言就此深埋于唇齒，她感受到了裴雲晝渴望又熱切的回應。

她的新嫁娘甘願為她着紅妝，待她極其溫柔，處處妥帖，這是屬于她的新婚之夜。

至于其他的……她沒有時間去管了。

窗内人影成雙，窗外圓月高懸在天際，夜風吹滅紅燭，席卷着獻南山上蒼涼的一切，朝漫山遍野的松林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