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館雖小,顧客卻是絡繹不絕,老闆交代了幾個注意事項,就匆忙回到竈台繼續工作。
魏常盈按照他的指示走進樓梯間,踩着富貴紅大理石梯上到二樓平台。兩平米見方的地,左側放着鞋櫃和發财樹,右側是貼着春聯的不鏽鋼入戶門,門前鋪有“出入平安”正紅色防滑地墊,典型的一層一戶結構,與一般的出租屋大相徑庭。
老闆說是套三室一廳的房子,準備分租出去,她是第一個租客,住哪個房間都行。屋内裝修是現代簡約風,可以直接拎包入住,手按在餐桌上,沾了些許灰色的塵,她搓了搓指頭,心想老闆果然沒有說謊,這裡确實空置一段時間了。
魏常盈特意選了朝南地房間,這裡靠近主街,樓下動靜大,日照時間長,陽氣充足,生活氣息足夠也濃郁。
房間浴室十分寬敞,熱水嘩啦啦地流下,小小的浴室内很快便氤氲出一片水霧。木讷地站在花灑底下,她感受不到水的溫度,隻覺得針刺似的,全身的皮膚都在發疼。
疼也沒有什麼不好,最起碼,它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自己,這并不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心髒還是會跳動,血液也在正常循環,她逃脫了死亡,繼續活在這個世上呢。
沾了水的濕發垂落在臉頰兩側,形成一個半包圍的隐秘空間,眼前,一縷切口平整的斷發尤為明顯。
如果冰刃取的是她的性命,大概也不會有任何的感覺吧?畢竟它的速度太快了,連肉眼都捕捉不到一絲殘影,如果不是聽到清脆的冰裂之聲,她都沒有覺察到,明明還在男人手中的刀,眨眼就已經飛到跟前。
困住火鼠的牢籠往外坍塌,美得猶如一朵盛開的花。甫一脫困,那團白毛胖子就展現出與外形毫不相符合的靈活,它後腿發力,高高地躍至半空,再扭動水桶一般的粗腰轉身踩在牆上,借力蹦出三尺距離,然後瘋狂地甩動着四肢,頭也不回地往人群方向奔去。
男人消失以後,呼嘯的寒風才漸漸平息,牆壁和地面就像回南天一樣,開始淅淅瀝瀝地滲出豆大的水滴,膝邊一灘小小的水漬折射着暖色的光,那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一縷發被齊肩削斷了。
被冰雪侵染的感覺依舊殘存,她反複鞠起熱水用力揉搓到臉上,硬是把臉蛋搓得發紅發痛。今晚發生之事徹底擊碎了她這麼多年以來建立起的世界觀,理智歸攏後,盡管超出了她的理解範疇,她還是試着盡可能地去将它分析透徹。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狗妖操縱着一個生死未明的男人。它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人類聚居的地方襲擊路人,應該是出于修煉的需求,至于有沒有同伴,目前還未能明确。
那個憑空出現的黑袍男人,比狗妖更強大也更危險的男人,似乎與自己有着一種未知的關系?
水流從指縫流過,她憑着記憶擺弄起手指,卻無論如何都還原不了那個指訣。那股神秘的冰雪力量到底從何而來?夢中的“它”、黑袍人和自己三者間,到底有什麼聯系呢?
魏常盈絕不相信他會無緣無故把自己救下,他究竟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些什麼?她身上最有價值的莫過于這條命,别人的命都是鮮活健康的,而她的命卻是那麼破敗磕慘,要她的命能有什麼好處呢?
更值得深思的是,“神君”二字為何會将他激怒如斯?當時他說的是很久沒有聽到過這個稱呼,這就證明了她不是第一個這樣叫他的人。所有的名頭都不是沒由來的,能得此尊稱,自然也就擁有相配得上的身份與能力。那麼,他真的是會是神嗎?神會這樣陰晴不定喜怒無常嗎?
如果再惹他生氣,他或許真的會要了自己的命。她再三叮囑自己,千萬千萬不要再說出“神君”二字了,對于她來說,這才是貨真價實的催命符。
他親口說的,過些日子再說,意思是他還會回來找她呢。
如此想着,一股麻意便直沖上腦袋,好不容易暖和起來的身體又忍不住打了個顫,她将水溫繼續調高,皮膚燙得通紅通紅的,被暖意包裹的感覺會讓她覺得更加安心。
還有那通未蔔先知地奇怪電話,亦敵亦友地肥碩火鼠,今天所發生地一切亂成一團的麻線,非但沒有清楚理順,還新增了許多旁枝末節的問題,魏常盈用力拍拍臉頰,鼓勵自己打起精神來。
既然還不想死,那就要努力活着。今天便是人生一個重要的分界點,她的半隻腳,竟然踏進了波詭雲谲的神怪世界……
酸脹的感覺沿着脊椎爬上脖頸,太陽穴突突地發疼,她感覺渾身像被卸掉了力氣一樣,提不起任何幹勁。好在床鋪比較幹淨,不用花費額外的時間去清潔整理。好不容易拖着疲憊的身體吹幹頭發,她悶頭倒在舒适的被褥上,瞬間就進入了昏沉的夢鄉。
這一覺睡的時間特别長,不過過程卻不太舒适。
魏常盈緊緊閉合着雙眼,一整晚都在床上無意識地翻來覆去,一時如墜冰窟,寒氣自内而外,從骨頭縫裡散發出來;一時又如烈火中燒,焦躁無處發洩,水份被迅速地蒸騰。口幹舌燥地醒來時,懷裡抱着一隻松軟的枕頭,被子不知何時已被踹落到地上。
她像一縷遊走在沙漠中的幽魂,頂着烈日攀越過重重沙丘,毫無血色的唇比千年胡楊的樹皮還要枯敗幹裂,一團火持續灼燒着喉嚨,一直燒進食道,燒進胃腸,一吸進同樣幹燥的空氣,就越發覺得又渴又疼。
——真糟糕,又生病了。
心裡雖然明白這不過是因為受寒而導緻的普通感冒,但次數也未免太頻繁了。這種情況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小學?還是初中?疾病似乎在伴随着年齡一同增長。免疫力越來越差,這是一種不太好的預兆。
她緊抿着唇,不會真如黑袍人所說的,命不久矣吧?
跌跌撞撞地翻下床鋪,從背包裡拿出水壺,一口氣把裡頭的水喝個精光後,才感覺身體好受一些。
薄薄的窗簾擋不住大亮的天光,沒關嚴的窗戶更隔絕不了任何聲響。樓下有人在讨價還價,聲調高,語速快,聽起來像是要吵架一樣的架勢。有大喇叭正放着節奏強勁的DJ神曲,轟隆隆,咚咚咚,在心髒上踩點,直震得人腦殼發疼。
拿出手機一看,竟然已經睡過了一夜。
還是去看醫生吧。
她撐着疲軟沉重的身軀勉強起床,樓上同時傳來了沉悶的“咚咚咚”的聲,應該是有人在走動,時快時慢,時遠時近,弄出了不小的動靜。同住一棟房子總避免不了這樣的情況,她換好衣服進到衛生間,牙膏才擠到牙刷上,一聲尖銳的慘叫便劃破空氣,吓得她心尖緊縮,雙腳便由着本能往屋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