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開眼,周圍卻是蟬鳴陣陣,日頭高照,高大的榕樹依舊伫立在前方,蒼翠欲滴,華蓋亭亭,立在紅磚道旁,就像一把巨大的沉默的青籮傘。
是幻覺嗎?
指尖明明還殘存濕滑陰冷的感覺,過電一般酥麻難耐,一直延伸到心髒的位置,分明是觸碰到那隻手了。同樣是火焰,同樣是黑衣,這一切都發生得很是蹊跷,冥冥中似乎跟冷巷中出現的黑狗和黑袍人之間有着某種聯系。
紅磚道旁種了叢龜背竹,足有一人高,長得枝繁葉茂的,按理來說那是最理想的藏身之處。她走過去仔細瞧了瞧,中心部位的莖杆無力地垂着,有一根甚至折成兩半,像是被重物壓過,形态扭曲得不太自然。先前她并沒有留意過這叢龜背竹是否就長成這樣,泥土光秃秃的,沒有人行過的蹤迹。
她攤開手掌生疏地擺弄着手指,經過“它”的又一次指導,這次終于能做出一個像樣的動作了。這類似于道家的某種指訣,由于沒有研究過這方面的知識,不知道如何才能施展出威力,隻能按照電視劇裡曾經看到過的畫面,揮舞着手臂在空中來回比劃着,就像是沒加特效的意念鬥法,空有架勢,殺傷力卻為零,甚至還有點精神病的嫌疑。
因缺水和暴曬而幹裂開的唇越抿越緊,随着動作的牽扯滲出淡淡的血絲。臉是蒼白幹瘦的,透着不自然的紅,眼窩微陷,黑眼圈濃重,如果不是毫不避諱地落在正午的陽光裡,路過看到的人還以為大白天就撞鬼了。
一團無名火在魏常盈心中肆無忌憚地燒灼着,持續的高燒讓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更讓她感到莫名地煩躁,各種真真假假和猜測在腦袋裡極限拉扯,再想下去她覺得自己都要瘋掉了。
由于長時間沒有進食,低血糖加上發燒,走起路來整個人都是飄的。在路邊買了一個面包,又塞了一顆退燒藥進嘴裡,滾燙的身體總讓她以為火龍依舊在繞着自己盤旋。
就這樣踩着綿軟的步伐渾渾噩噩地往村裡走,正逢飯點,面館裡忙得不可開交。
鼎沸人聲轟然沖進耳内,然後變成幾股細小的電流竄入腦海,霎時火花迸濺,硬生生炸出一片清明。
魏常盈緩緩停下腳步,撞入眼簾的,是大快朵頤的老饕,是角落裡你侬我侬的大學生情侶,是頭頂上吱呀作響的老舊電扇,扇葉卷起的風,一次又一次地吹散竈台上的人間煙火氣。
她的目光穿過滿堂食客,望着一手持筷子,一手持漏勺的财叔,食物的香氣蔓延到空氣中的每一個角落。
心中忽然響起了一道聲音,這聲音明确地告訴她,這裡是真實的,不是虛妄的。
額頭感覺癢癢的,像羽毛輕輕拂過,用手抹了一把,才發現上面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原來退燒藥已經起效了。
“醫藥費都墊付好了,後續有什麼要求你再跟我說”财叔用肩膀把手機夾在耳邊,一邊煮雲吞,一邊和别人通話,“既然事情解決好了,你再幫我安排一個阿姨過來吧。”
魏常盈朝他笑了笑,打完招呼,徑直就往樓上走。
對面大概是中介,也不知道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财叔一下子就怒了,劈頭蓋臉罵道:“一個月五千?我賣一碗面才十塊錢,五千請個鐘點工你怎麼不去搶!”
才走上樓梯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思考一瞬,又轉了個方向往回走。
财叔拉着嘴角挂斷電話,嘴裡還念念叨叨着“趁火打劫、祝你早日關門大吉”之類的話語。
“财叔,家政的活我能幹,不用那麼貴的。”
隻是第一次毛遂自薦,心情難免有些緊張。有了收入就不用跟家裡要錢,這樣一份無需跟人打交道的賺錢機會就放在眼前,她覺得應該要争取一下的。
财叔聽了,皺了皺眉,似乎不太情願:“你一個大學生做什麼家政,要找兼職的話,我介紹别的給你。”
“我是想着樓上樓下比較方便,而且,你還給我減租了……”
“很髒很累的,你一個女孩子不用幹這些……”
話還沒有說完,電話又響起了起來,财叔比了個等等的手勢接通電話。
出師不利,魏常盈面上沒什麼波瀾,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沮喪。
“你說什麼?不行不行……這樣啊你不早說……行行行聽你的……”财叔臉上的神情變化得比翻書還快,末了竟然向魏常盈比了一個OK的手勢,“工資按正常市價算行嗎?”
魏常盈:“……”
這劇情怎麼似曾相識。
無論如何,目的總算是達成了,而附帶條件是,需要幫忙勸财叔的兒子、二世祖張嘉鳴去上學。
事情應承下來以後,魏常盈下午就拿着鑰匙去到三樓。
屋裡的窗簾沒有拉開,周圍顯得十分昏暗。大廳裡擺放着一整套雕龍刻鳳的紅木家具,在這種陰晦不明的氛圍下,給人帶來一種沉重的壓抑感。
“你好,請問有人在嗎?”她一邊打量着周圍的環境,一邊朗聲問道,“我是二樓新搬來的住戶,過來幫忙搞衛生的。”
财叔說張嘉鳴好幾天沒出門了,他肯定就在房間裡,隻是一如既往地不理睬任何人,這正合了魏常盈心意。她本就不是自來熟的人,喜歡獨來獨往,在外人看來既孤僻又無趣,她還沒有想清楚如何才能禮貌而保持社交距離地去跟一個陌生人提上學的事情。
阿姨的話無端在腦中閃現:“有一次,我聽到他房裡傳出了一些奇怪的聲音,老吓人了!”
恰逢風過,天光在揚起的窗簾中時隐時現,周圍變得影影綽綽,一團團黑色的暗影猶如獲得了生命一樣,在原地無聲無息地來回蠕動。
一股若有似無的腥味萦繞在鼻端,順着嗅覺爬進大腦,眩暈感随之襲來,魏常盈手身子一歪,手便撐住了某個冰涼光滑的物體,倚靠在牆上時恰巧按中了電燈開關,頭頂光芒乍現,一條手臂粗細的黑蛇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撞進眼簾!
細長的紅色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看得魏常盈心髒猛地一縮,巨大的視覺沖擊差點讓她尖叫出聲。聲音湧至喉頭,又被強硬壓制,生生堵得胸口悶脹欲裂。
待眼前冒出的金星完全消散,再仔細一看,頭頂鼓包的三角形蛇頭雙目緊閉,盤纏在鱗色黯淡的黑色蛇身裡,看起來比泡在福爾馬林裡的标本要柔軟鮮活,又比真正活着的生物少了一些必要的東西,分明就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早就死得透透的。
她松了一口,笑話自己真是病昏頭了,這樣都能看錯。
當地人愛泡酒,甜口的如青梅、提子、櫻桃,大補的如人參、當歸、鹿茸,另外還有一些小衆又另類的,如剛出生的老鼠、蠍子和各種各樣的蛇。
這罐價值連城的蛇酒保存得相當好,密封罐表面一塵不染,像水晶一樣透亮,人一靠近,就能反射出清晰的光影。底部靠近左側的地方,有一個隐約的黑色印子,根據殘留的線條走向,怎麼看,怎麼像一隻用大頭筆畫出來的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