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鳴出手很輕,等魏常盈繳費回來人便已經醒了。點滴還有一半沒有打完,她正盤着腿在病床上專注地捧着手機打字,留觀室裡的人進進出出忙得不可開交,隻有她構建起了一方屬于自己的小天地。
簡逢月眼神清明,看着已無大礙,隻是記不太清犯病時所發生的事情。
魏常盈搬來一張椅子坐到床邊:“你現在在做什麼呢?”
她赧然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在寫小說。今天在小舟村收集到一些有用的素材,趁着靈感還在,我要趕緊把它記下來才行。”
“原來你是作家,真厲害。”
“不不不,你誤會了,隻是一個為愛發電的無名寫手罷了。”
魏常盈是文學院的學生,同樣喜愛語言文字,一方面是為了探聽消息,一方面也是真的感興趣,她試探着問:“我平時也愛看小說,可以給我講講是怎樣的一個故事嗎?”
看見有人對自己的小說感興趣,簡逢月的眼睛瞬間變得亮晶晶的:“當然可以,故事大概是這樣的……”
柔潤的聲音在充斥着消毒水氣味的空間裡蕩漾開來,仿佛徐徐拂過枝頭的風,浸潤滿河澤裡的水汽,把悶熱吹散,還夾帶着一股甜蜜的水果的香氣,把人帶進那個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久遠年代裡。
一位來自遠方的外鄉人與村東頭的藥材鋪獨女相愛了,她們的愛情就像是春天裡肆意抽長的嫩芽,來得洶湧又熱烈,街坊們很快便收到了外鄉人入贅的消息。
神仙眷侶般的兩人過上了蜜裡調油的日子,無奈丈人老矣,家族營生的重擔還是得落到外鄉人身上,在一個陰雨連綿的早晨,他帶着大批藥材乘船踏上赴京的旅程。
小姐等呀等的,等過了一個春秋,最終等來的卻是丈夫船翻人亡、死不見屍的噩耗。父母為了延續香火,不顧小姐反抗,又招來了另一位贅婿。
贅婿心系小姐,對小姐百依百順,小姐終日郁郁不得寡歡,最後思念成疾,纏綿于病榻之上。
在相敬如冰的日子裡,小姐懷孕了,懷胎十月,最終誕下一名女嬰。本是值得慶賀的喜事,贅婿卻被捅破不能人道的秘密。
在輿論壓力之下,小姐抱着女嬰投河自盡,但是她一點都不害怕,因為那是她和外鄉人的鬼魂生下的孩子,源于水,歸于水,她堅信她們一家三口終是團聚了。
……
魏常盈聽完簡逢月的概述,沉默了許久。
“這是……你自己想的故事嗎?”
簡逢月搖頭笑道:“村東頭的藥材鋪小姐和贅婿應該是真的,但是當中的曲曲折折都是我瞎編腦補,你說會不會太狗血了?”
魏常盈搖搖頭:“不會,狗血才多人看。”
最起碼已經極大地挑起了她的好奇心。瘋言瘋語或許不足為信,但是跟清醒時的言論重合在一起,就絕不是巧合那麼簡單了。
兩人留了微信,相攜走出醫院,路邊正好有商販開着小貨車兜售新上市的荔枝,紅豔豔的外皮,瑩潤潤的果肉,誘惑着人去品嘗。
簡逢月小跑着過去提了一袋回來,用以答謝魏常盈的相助之恩。
落日的餘晖灑落至人間,點點金光跳躍在微瀾的湖面上。望着她遠去的身影,才想到時候已經不早了,張嘉鳴不知道被什麼耽擱住,竟然還沒有回來。
拿出手機正想打電話,身後忽然有人問道:“你喜歡荔枝?”
清冽嗓音如海底深流,山間霜雪,絲絲寒意滲進皮膚,卻又化為一股春水流淌進心間。多麼矛盾的一副聲音,恰如它的主人就是這樣一位琢磨不透的矛盾的人。
“大人。”
魏常盈恭敬地低頭轉身,果然看到一角華貴異常的黑色外袍。
見面不過寥寥數回,她并沒有習慣黑袍人的神出鬼沒,大半月沒有出現,她甚至還曾想過他會不會不會再到人間來了。
這樣的想法确實是過于天真,他還沒有從自己身上得到想要的東西,他似乎永遠都能準确地掌握住自己的行蹤。
黑色的靴子緩步走向魏常盈,拖曳在地上的袍子卻始終沒有沾上一絲塵泥。沉重的陰影山一般壓了下來,凜冽的芳蘭幽香方籠罩住自己,一隻瓷白修長的手指便抵住了她的下巴。
黑袍人微微施力擡起魏常盈的頭,半垂着眼尾挑紅的雙眸問:”又胡亂吃下什麼東西了?”
才被迫喝過一回蛇泡不死草,怎麼能稱得上是“又”呢?更何況他是如何知道的,難道他的鼻子比狗還要靈?
明明是聖潔如神佛的容顔,魏常盈卻怕極了和他對視。她不敢有所欺瞞,特意錯開目光,盯着他肩上的一縷頭發回憶道:“吃了缽仔糕、杏仁糊、豬腳姜,還喝了一杯咖啡,都是在街上買的。”
這尊大神一直待在山海凄寒的臨淵裡,永遠都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氣的模樣,魏常盈有點懷疑他有沒有聽說過這些食物。
他不置可否,隻是叮囑道:“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的東西。”
他長得比張嘉鳴還要高一些,一直仰着頭,酸楚的感覺很快便蔓延上脖子,怕他又莫名其妙地湊過來問話,魏常盈主動掙脫開他的控制,後退到安全的社交範圍裡才覺得安心。
“大人今天過來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
黑袍人沒有回答,而是從袖子中拿出了一個巴掌大的桃子:“三千裡桃源地的蟠桃成熟了,拿了一個給你嘗嘗。”
在臨淵的時候,白無常曾邀請黑袍人到桃源共賞豐收盛宴,他不僅赴約了,還特意帶回一個桃子,魏常盈受寵若驚,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好事才配得上這樣的獎勵。
黑袍人見她一臉為難不敢收下,直接把桃子抛出。粉嫩嫩的桃子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最後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竟鑽過袋子的縫隙穩穩落在荔枝堆中。
魏常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