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神若浮萍逐浪，欲靜而不得止息，忘了我教你的淨心咒了？”

盡管沒有刻意背誦，那幾段咒文卻自發地烙在心中無法磨滅。每每默念，總覺有一股清流蕩滌走全部陰霾，靈台明淨則通體舒暢，是難得的松快安甯，因此一日未曾停止。

魏常盈搖搖頭，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與近日的怪事有關：“可能是睡得太少，有點累了。最近大學城有許多女大學生無端得了臆症，我和張嘉鳴正在查明原因。”

那雙洞察人心的眼睛略過女孩的消瘦的臉龐，顯然不贊同她的說辭：“這隻是外部原因，根源，還是出自你的内心。”

他說的話總是像佛偈一般微言大義，聽得人雲裡霧裡的，魏常盈不想猜測，直接了當地表明：“大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随我過來。”黑袍人轉身往中心湖走去。

暮色開始四合，遠處的山連成藹藹一片，薄紗似的覆攏着一層淡薄的橘黃。長庚星懸于西方廣袤深遠的天際，眨着明亮的眼窺視人世間的風景。

盡管不是第一次在湖面上行走，那種像踩着啫喱的不踏實感覺難免還是讓人心生怯意，湖水清澈見底，在視覺上更是拉伸了縱向深度，仿佛稍有不慎，就會跌落進湖底的萬丈深淵。

張嘉鳴曾經說過，這一片湖水年深月久地吐納着日月精華，靈氣充沛，自然吸引着無數的生靈前來栖息與修煉。

黑袍人似乎也喜歡這片湖泊，他垂手閑庭信步于其上，梳理得一絲不苟的的柔順長發散亂着幾縷舞于空中，雖然看不見他的神情，魏常盈卻莫名地覺得他的腳步是輕快的，就連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孤高神秘都變得柔和可親了不少。

“初十凸月，陰氣漸盈，陰陽交感雖未達到極緻，若以湖為鏡催動星辰，勉強也可一試。”

他停在湖中央，舉頭望向遙不可及的宇宙蒼穹，散在風中的嗓音飄渺得不似身處凡塵：“我來為你占蔔一場夢境吧。”

兩人相對而坐，相距不過一臂距離。群山消退，燈火隐匿，萬籁俱寂中，湖水化作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色。一輪将圓未圓的月亮浮現在兩人中央，将他們的臉龐暈染出了水霧般的朦胧。

黑袍人一手低垂壓地，一手高舉撐天，淨白修長的指行雲流水地掐出變幻的指決。手腕翻轉間，潤着霜雪之氣的唇微微張開，古井無瀾般吐出一字：“引。”

天幕為之一震，星辰躁動地閃爍起來，他高舉過頭頂的手緩緩降下，點點星光受到感召，松動着、鋪天蓋地紛紛往下墜落。它們填滿了魏常盈因震撼而圓睜的眼眸，天地間驟縮的距離讓她幾乎忘記了呼吸。

“接。”

浩大的星雨靜止在湖面，瑩瑩的光蔓延過純粹的黑，映射出更多絢爛的色彩。擡頭望天，那裡已變為黑沉沉的一片，身下湖水卻成了浩瀚的天幕，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嚴密地排列其中，順時針緩慢地繞着他們旋轉。

黑袍人提醒：“坐好了。”不等魏常盈反應過來，他在雙手交接的瞬間往反方向倒扣，“轉。”

魏常盈突然感覺身體一歪，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引力直接将整個空間反轉過來，尖叫聲還沒出口，便聽到黑袍人輕笑出聲：“睡吧。”

話音剛落，睡意便洶湧襲來，上一秒還在思考他是否給自己下了迷魂術，下一秒眼皮就像墜了石頭一般沉重得撐不起來，黑色雙眸甫一閉上，她就陷入了沉沉的夢境……

魏常盈站在霧蒙蒙的紅色裡耐心等待，因為她知道這是夢境，不是危險自己找上門來，就是等時間耗盡在現實中重新清醒。

“這裡，我在這裡。”

那熟悉的聲音再次傳進耳裡，“它”果然又來了，總是不厭其煩地侵擾着自己的魂靈。

“你究竟是誰？到底想要做什麼？我不會去找你，如果是有事相求就直接說出來，别躲躲藏藏地故作神秘！”

她的怒火引來了一陣哀婉的懇求：“救我，救我。”

熱意從身體深處散發開來，連空氣都變得滾燙起來。紅色的霧氣逐漸凝成火焰連片燃燒，魏常盈躲避開燎人的火舌，往還沒有燒起來的地方逃跑。

“你在哪裡？怎樣才能救你？”她急促叫喚着，呼出的氣體帶有濃重的硝煙味，“出來！再不出來就滾出我的夢境！”

魏常盈從來就不是好脾氣的，一而再再而三的逗弄已讓她失去所有耐心，這是屬于她的世界，她要奪回本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主導位置。

怒吼蓋過了噼裡啪啦的爆裂聲，一個有别于火焰的血紅身影終于出現在近前。

“你究竟是誰？”她淩厲着一雙眼，望着那繡着鳳凰圖騰的嫁衣，又重複問了一遍。

女子轉過身，露出一個妖異又凄美的笑：“我就是你。”

她擡起塗着蔻丹的手緩緩掀起珍珠面簾，簾下血色淚痣在火光的映襯下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你就是我。”

這是一張與魏常盈一模一樣的臉！

與此同時，一股黑色的霧氣從背後卷纏住女子，一個碩大的頭顱悄悄搭上了她的肩膀。尖耳，狼眼，長嘴，不正是那死在張嘉鳴手中的禍鬥嗎？！

魏常盈驚恐萬分，眼睜睜地望着那白森森的獠牙毫不留情地刺進不堪一折的脖子上……

青龍長吟，如鐘磬餘音穿透雲霄，心宿運轉至凸月左側，巨大的星盤便不再移動，一顆拖着長尾的彗星一閃而過，日月星辰就此暗淡無光。

魏常盈的夢，結束了。

黑袍人拭去她臉上的一滴眼淚，平靜地陳述道：“你在發抖。”

魏常盈的眼神依舊有些空洞，顯然還沒有從夢魇中完全脫離出來。她緊緊地環抱住自己，把臉埋進那寬厚的肩膀。黑袍的觸感是柔軟絲滑的，藏在底下的凸起的鎖骨卻壓得臉頰有些生疼。

不過沒有關系，再疼也疼不過禍鬥撕咬殘留下的痛覺，她捂住脖子啞聲問道：“大人，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