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掃心宿,火屬夢,主兇殺,大不詳之兆也。
“在夢裡、在臨淵我都見過她,她教我指訣,為我引路,我覺得我的心跟她連在一起了,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悲傷和害怕。她明明哭喊着讓我救她,可為什麼又要變做我的樣子,然後心甘情願死在禍鬥的尖牙之下呢?”
“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誰,她為什麼要三番四次地糾纏在我的夢裡?我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無端端為什麼就能施展術法了?”
魏常盈顫抖着聲音問,十指深深地掐進手臂:“大人,我……會是她嗎?”
黑袍人低垂着眸,望着懷中女孩那雙迷茫空洞的眼不言不語,良久,他才緩緩開口:“你隻需要記住,你不會是别人,你永遠都隻能是你自己。”
“那我還能活多久呢?”她擡起纖瘦的脖頸,透着青色脈絡的蒼白皮膚上隐約可見兩排參差交錯的點狀紅印,“連醫生都說我沒救了。”
“你怕死嗎?”
從前他也曾問過類似的問題,當時不知道哪來的底氣,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堅信自己還不到死的時候。
要知道,自己的這一身微末本領并不是時時都湊效,當初能傷了張嘉鳴也純屬于運氣好,如若旺财等小妖有害人之心,亦能輕易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更何況是像黑袍人這種能颠倒日月星辰的能人呢?
魏常盈越想越是絕望地發現,其實所有的一切,從未真正地被自己掌控過一分一毫。
“怕的。”她哽咽出聲,罕見地向外人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如果可以的話,這一輩子我還是想活得久一些。”
這樣她就能對未來有更多的期盼,去結識更多像張嘉鳴那樣的朋友,能夠親眼看到荷娘子、小松子、烏嘴還有小黃的模樣;畢業了找到一份好工作,賺很多很多的錢,多到足夠報答張家還有母親的恩情,倘若運氣好的話,甚至還可以走更遠的路,看到比臨淵更遙遠更廣闊的風景。
人的一輩子,不應該像過去的二十年那樣,活得渾渾噩噩,終日提心吊膽而不知為何,而是應該像春天的種子、夏天的花,每一天都懷揣着新的希望,肆意地在自己熱愛的土地上沐浴陽光自由生長,即便偶與風雨同伴,最終還是能最熱烈最絢爛地盛放。
害怕失去自我,害怕失去生命,這便是躲藏在魏常盈内心陰暗處的無法驅逐的最大夢魇。
“陰陽賦形天地萬物,萬物禀受自然精氣而生,求生畏死本就屬于刻進骨子裡的本能。”黑袍人微彎起嘴角,似乎很是滿意她的坦誠,他随手剝了一顆荔枝湊至她唇旁,清冽嗓音若寒泉蕩滌塵垢,“怕死,并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
唇上傳來涼絲絲的柔軟觸感,馥郁果香鑽進鼻孔,魏常盈恍惚的頭腦才變得清醒一些。
這時候她才發現,那張冰雕玉琢的神性臉龐離自己近得不可思議,一個淺淺的呼吸就能輕易拂落在他的下巴尖上。
熏染着芳蘭香氣的融融暖意隔着衣衫傳遞進身體裡,強有力的心跳不斷撞擊手臂,她動也不敢動,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占夢前兩人明明是隔着一人的距離相對而坐,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導緻演變成如此尴尬的局面?
黑袍人與獸骨界碑為伴,常年守在苦寒幽寂的臨淵深處,少情寡愛,男女意識淡薄,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對于魏常盈來說是多麼地出格。
手上略施力,晶瑩剔透的荔枝在顔色極淡的唇上壓出一個淺淺的凹陷。
他提醒道:“張嘴。”
這是對她的獎勵。
魏常盈渾身過電一般,一口把整顆果肉含進嘴裡。
果肉把頰内塞得滿滿當當,高高地鼓脹起來,她捂着嘴巴囫囵吞下,隻剩一顆小小的橢圓果核沒有吐出。
發麻的身體因為占星術的緣故還沒有完全恢複,她撐着黑袍人的胸膛想要站起,奈何沒走兩步便沒有骨頭似的軟趴趴摔倒在地。
視線驟然升高,短暫的失重感讓她下意識摟住了男人的脖子。
夜色将最後一絲殘陽吞沒殆盡,月升星移,天邊送來潮悶的晚風,在湖面上撥起陣陣閃爍着銀光的漣漪。
黑袍人單手抱着魏常盈行走在湖面之上,枯黃與黑色的發絲溫柔地卷纏在一起。
“人若生老病死,魂魄會歸于幽冥,由地府判官度量生前罪孽,或打入十八層地獄,或生活供職于地府,或再入六道輪回,如此循環不息。”
“但是你的情況有些蹊跷,若我沒有看錯,施咒人一旦順利完成咒殺,你的神魂很有可能會被對方完全吞噬,永遠抹殺掉曾經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痕迹。”
魏常盈還以為自己會魂歸地府,忘卻前塵記憶重新投胎做人的,沒想到竟會被别人吞噬。感覺有點惡心,這一個詞聽起來比魂飛魄散還要糟糕。
“你怕疼嗎?”他忽然問道。
魏常盈搖搖頭,用肢體語言回答他的問題。
“也不會太疼,忍着。”說罷,黑袍人拉起她的左手中指握進掌心。
指上傳來針刺的感覺,痛意順着筋脈瞬間傳達到心髒,然後裹着血液回流到傷口上。
一滴血湧了出來。
她繃着身體抓緊了男人的外袍。
五指重新張開,一隻發着微光的紅色蟲子振翅飛出,繞着他們盤旋兩圈後,消失在漸濃的夜色當中。
“我幹預不了生死輪回,但若是尋人的話……”黑袍人望着西北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且要看看誰會更沉不住氣。”
那是用她的精血化作的螢蟲嗎?就像之前在醫院吐血時那樣?現在則是主動出擊,用它來充當誘餌,吸引潛伏在水下的大魚上鈎?
她向他投去了疑惑的眼神。
“你想要說什麼?”
魏常盈躲開他坦坦蕩蕩的目光,抿着唇不說話。
“吐出來。”他攤開手掌放到女孩的唇邊。
可疑的紅悄悄爬上了耳朵,她推開黑袍人寬大的掌,扭過頭迅速把荔枝核吐在自己的手裡,故作鎮定道:“大人,你為什麼要幫我呢?”
“一開始我已經說過了,保護好自己,我同樣想讓你活着。”
他的眼眸燦然生輝,像是銀河裡所有的星辰都傾瀉在裡面,眸底那抹不易覺察的紅與眼尾的朱色相互映襯,讓人忍不住想順着那蠱惑人心的線條描摹出他的神情。
魏常盈俯視着這張白玉無瑕的臉,有那麼一瞬間産生了上位者的錯覺,她禁不住想,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人,漂亮得那麼不真實,漂亮得像九重宮阙上遙不可及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