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亞忙匍匐于神使座下，畢恭畢敬，不敢多說一句話。

神使從階梯上下來，手一擡，隔空将露西亞扶起。露西亞心中暗想，這位神使似乎和其他人記載的不一樣。

明明獸人神使應該是個熱心的半神，甚至有些活潑到聒噪，怎麼自己遇上的完全不苟言笑？

“我的确不是獸人神使。”她淡漠地開口，回答露西亞内心的問題。

“咦？”露西亞驚奇地發出疑問。連她也不知道，自己疑惑的是對被洞察還是神使被掉包。

“聖戰結束後，她去了塔爾塔洛斯忏悔，直至今日。”

那就是神使的分身了。

神使說：“如今叫你前來，是和這具軀殼有關。你的生命本不該于現在結束，你的結局，也不該在六芒星神殿外徘徊。這為指針白樹增添了變數。”

露西亞不由得擡眸看指針白樹。銀色的神樹上流淌着光華，看上去就像殿外盛放的時水，卻比那更美麗，更澄澈，更閃耀，給樹枝披上燦爛的衣裙。露西亞的眼神正跟着光華流動，越陷越深之際，神使拉回她的意識。

“你是說，我的死是一場意外，并不是命運使然？”露西亞有些木然。

“正是如此。”

“那我也是被意外殺死的人之一？”她感覺得到，自己對于神使的尊敬正在崩塌。

獸人神使摳起字眼來，“被意外殺死的人很少。有時，意外也是命中注定。準确來說，你是有記錄的第一個被意外殺死的人。當然，這是除開未被觀察到的人來說的。畢竟人的靈魂總是如此脆弱。”

露西亞試圖用更加世俗化的語言簡化神使高深的語言，“您的意思是……總之，我命不該絕？”

“正是如此。”

露西亞點點頭，她獲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意識差點又要被白樹拉走，隻好把目光集中在自己的軀體上。她失去自己的顔色太久，久到忘記陽光底下的胡蘿蔔色頭發如何閃爍，久到看向自己藍綠色的雙眼時感到陌生。她以在長椅上思考的姿勢安坐，但由于沒有靈魂的緣故，本就普通的臉更加空洞乏味，皮膚蒼白，眼睛無神，嘴唇卻紅如鮮血，她害怕地縮了一下，“可是我是怎麼離開它的呢？”

“是牽扯木偶的魔女拆解你的軀殼與魂靈，以便為她所用。”

“她要我的軀體幹什麼？”

“她要你全心全意地為她行一件事，因此你的靈魂不可留。當這件事以我賦予你的名行成，你将成為又一個露西娅。”

不用說，露西亞也知道這意味着什麼，那顆與她同名的星星是一個勇敢的女人，一個活躍的劇作家，她因癡迷于叙述亞摩斯的故事而自學拼寫，作成諸多劇本，她的監護人卻覺得創作丢人現眼，将她的手稿盡數焚燒，手稿被火焰吞沒之際，她也和監護人一同葬身火海，死後自然而然地進入塔爾塔洛斯。在她陷身永恒燃燒的烈火之時，亞摩斯星請求時鐘神殿的使者，以自己的星骸鑄劍，使其披荊斬棘，升入天穹。

“所以是什麼事？”如果是一個和露西娅一樣的故事，她就要躍躍欲試了，這可是個同時進入塔耳塔洛斯和天穹的好機會。

然而神使卻從很久很久之前說起，“曾經，竊星賊沖撞天上守衛月亮的四顆星星，以此擾亂秩序，兩顆星星相繼回歸，兩顆依舊迷途。她想做的，就是把你安排在其中一顆迷途的星星身側。”

“然後呢？”

“然後，她打算用創造者賦予人的愛亵渎創造者，一如你們人類曾經做的那樣。無論過程如何，其目的都是為了挑戰我們的秩序，使世界陷于混亂，同時，使我們失去一顆星星。”

露西亞震驚地揉揉自己的臉，“你……她在開玩笑吧？”

“我不知道為什麼是你。叫露西亞的人有很多，比你漂亮的更是數不勝數，也許你得親自問她，為什麼要無故傷害一個無辜的靈魂。”神使的聲音依舊波瀾不驚，但把“親自”咬得沉重。

露西亞不會不注意到它的，“我不要。我不要去問她。”

“那你想要怎麼辦？你不要這副身軀了嗎？”

她看着那副空洞無光的臉。盡管她不夠漂亮，但某時某刻，她也曾好幾次覺得自己如此閃耀，頭發上金屬般的光澤使那張平平無其的臉也充滿光輝，洋溢着溫暖的生命力，但現在，即使将她擺在櫥窗裡，也是落灰的人偶，誰也不會想帶走她。

“魔女會以人的靈魂為食。你知道她為什麼放過了你的靈魂嗎，露西亞？”

她看向使者。

“因為，屬于你的金葉還沒有長成，六芒星神殿的審判名單上，不會有你的姓名。你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權，也就失去了對命運的控制權，在你的身體應當被生靈神殿回收時，由于你的靈魂選擇了躲進神殿逃避，一定會由審判進入塔耳塔洛斯，和露西娅一樣不應當，卻沒有她那麼好命。且不說露西娅是否真的無辜，至少你作為無辜之人是無法免除進入塔爾塔洛斯受罪的。”

“可是命運不是你們敲定的嗎？”露西亞試圖推诿，“如果不是你們讓我遇到木偶魔女，我怎麼會死呢？”

“給出選擇的是我們，編織命運的是人，如果不是那天你選擇進入……”使者閉了嘴。

露西亞試圖調動自己的記憶，然而她和那段記憶之間隔着一層厚重的屏障，任憑怎麼推都無法撼動分毫，而神使，很顯然無法指望祂說出

“到最後，就算我是受害者，我的靈魂什麼錯也沒犯下，都得跌進塔爾塔洛斯？”11月11日那天，她還在妄想着能夠登上巴别塔呢。

“正是如此。這不是你靈魂犯下的罪，但終究要歸到你頭上，因為你的金葉并未停止生長。無論如何，正确的選擇隻有在意識控制身體時才能做出。”

見露西亞還在猶豫，神使繼續說，“沒有你的靈魂，我們一樣能夠解決星辰回歸的問題。但你若逃避，便是永世不得翻身的罪人。”

“可你的意思是，我要面對的是魔女，即使是魔法師都無法将她們殺死，我怎麼可能做到？”

神使的語氣依舊堅定，“你做得到。你當然做得到，這不是你第一次和她們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