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在開玩笑吧?”那堵記憶的高牆又出現了。
“你會記起來的,怪物并不隻有魔法才能殺死,許多永恒的事物都能與之抗衡。”
“那我要怎麼和她們做鬥争?”
露西亞滿眼期待地捕捉到“永恒的事物”,但顯然,祂并不打算給她任何神器。
“你必須自己去尋求出路。我無法在現在給你任何提示,否則,就算你逃脫了魔女編排的宿命,也無法創造自己的命運,隻是我手裡對付魔女的傀儡。”
“好吧。”露西亞蔫蔫地說,“你其實可以不用這麼尊重我的個人意志。”
神使毫不客氣地批評,“露西亞·戴維德,是你不想在六芒星神殿待下去,還想要生活的。世界上幾人能有死後重來的機會?”
她被這話激得發怵,因自己讓神祇失望而感到愧疚,“好,我會好好使用第二次生命的。順便……順便了解魔女的意圖。但是,作為普通人,我一定會先保護自己的生命不受侵害。”她又想起什麼,忙在神使點頭之前補充,“在這之前,我還有一個疑問,請确切地告訴我,我來到此地,僅僅是為了進入自己的軀體,而不是為了修剪白樹枝桠,是嗎?”
“是的,照顧白樹的另有其人。”見露西亞終于做好重新掌握身軀的準備,神使語氣緩和下來,“準備好後,去時水裡清洗一下靈魂上的灰塵吧。星辰已經失去光芒,你需将時水之光重新帶給他。”
變化來得太過突然。幾天前,露西亞還在六芒星神殿衛城裡百無聊賴地晃蕩,不合時宜的休息對她而言就像被關在監獄,消磨了勇氣與激情,以至于在真正獲得又一次生命時,才發現自己沒有準備好。
她又想到,自己曾經或許反抗過魔女,可能死因也與魔女相關,被殺死過一次的人,怎麼能夠再次鼓起勇氣面對敵方?甚至,連獲得某種改變世界的力量,也隻是她一廂情願而已,結果就是,盡管面見了神祇,但她除了本就屬于自己的生命外什麼也沒得到。
現在冷靜下來,她倒不怪神使,有“拯救世界”力量的隻有魔法師,神使當然不會蠢到叫一個普通人承擔不該承受的苦難,更不會随意把神的智慧給别人,能在她莫名其妙堕入塔爾塔洛斯以前拉她一把,再給她一次機會,已經是難以回報的大恩大德。
她站在時水中,由着從指針白樹上流淌下來的水沖刷自己,卻因思考而忽視自己正在發光的半透明軀體。
獸人神使也從雲端下來,走入時水中,天藍色的時水沒過她的胸,被她的走動劃出道道漣漪,長長的辮子被水托起,與水面融為一體。
她向露西亞的方向走,遞給她一片銀白的葉子,說道:“她習慣給來到神殿的每個人一片過去的回憶。我無法理解她的做法,但願延續。”
露西亞接過它,卻未發現葉子有什麼神奇之處,擡頭詢問時,發現神使的身影憑空消失了。
她隻好把疑問壓下,又被天邊的白光所吸引,從瀑布底下走出,向着白光所在的方向前進。
白光指引着她的靈魂,接近光的源頭,她漸漸聽到吵鬧的聲音混雜在一起,男人女人的聲音都一個語調,沒法分辨出完整的一句,行至好遠,才聽見幾聲高亢的吆喝。
她又聞到氣味。海風鹹腥的味道,瓜果清甜的香氣裡混雜着酒味,還有汗味、廉價香水味、更濃烈的酒味,嗆人的煙味讓她不由得捂住口鼻。擡起手時,手上清新的風信子的味道讓她找回呼吸的快樂。
她回過頭,看見天藍色的時水已經遠去,自己仍在水中,隻是水光變成白茫茫一片,天也變成茫茫一片,她被蒙在乳白色的絲綢裡,看不見東西,隻能憑借聽覺和嗅覺。
接着,她感到自己被誰推了一下,幾個很近的聲音喊:“讓一下、讓一下。”她往旁邊挪了一步,碰到木架子,忙扶上去。木刺戳到她手心,有些疼痛,卻讓她感到欣喜,甚至為了體驗久違的觸覺,更緊地握住木架。
絲綢般的濃霧也漸漸散開,從厚重的布變成稍稍輕柔的床單,她透過床單看見灰撲撲的人群,才發現自己站在即将起航的船頭。
色彩漸漸湧上,床單變成輕紗,而後輕紗飛走,鮮豔的油畫呈現在面前。
這和六芒星神殿肅殺的白或時鐘神殿冷靜的藍都不相同。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與活力,來來往往的人頭上挂着汗水,水果攤的老闆笑迎來客,新鮮的瓜果蔬菜色澤鮮豔,還挂着為了保鮮噴灑的水霧。
夥計們正在往船上搬運貨物,随後又上來幾頭牛羊。
既然還沒啟航,臨陣脫逃或許還來得及。神使給出選擇,人類編織命運,那麼現在,站在岔路口,露西亞選擇獨善其身,離開這條船,離開這個城市,找個地方小心翼翼躲起來,以免和魔女産生正面沖突。
她正準備下船,被船長叫住:“喂,你準備去哪?”
“我……”露西亞忘了自己的一舉一動是能夠被人看見的,在被質詢時甚至不知道說什麼好,站在那裡想了半天,才說:“我有些急事,馬上就來。”
“什麼事現在想做也來不及咯,船馬上要啟航。”
在六芒星神殿太久,她竟然找不到推卸的說辭,隻能重複:“我真的很急。”
“那也沒辦法。”船長攤攤手,“我們到點就要啟航的。”
“那你們不用等我了。”露西亞說。
船長疑惑起來,“你不是去應聘少爺的家庭女教師嗎?”
“我……我東西沒帶全,不去了。”
船長瞥了眼她:“那怎麼行,以坎貝爾家的性子,要是爽約,以後工作就難找了。”
坎貝爾……世俗的記憶與習慣終于湧上她的腦袋,并最終讓她臣服。她在學校舉辦的舞會上聽過這個姓氏,沒記錯的話是大貴族之一,在黑橡木大道有座宅邸,在城外有座莊園,連月落港對面的那座小島也是他家的。她看向桅杆上的帆布,上面印着金雀花與蛇的标志。
這個标志常和一個人出現在報紙上。她又想起,哪位同學曾說過,坎貝爾公爵膝下有二子,經常在報紙上看到,小小年紀就滿身榮譽,雖然不會魔法,卻比大多數魔法師都厲害的那位,是坎貝爾公爵的長子,他常年一個人生活在孤島上,誰都不知道他在暗中做些什麼,但在傳言中,那座孤島險惡異常,每代坎貝爾家誕生的子嗣都會被送去那裡,而出現在大衆視野中的往往隻有兩人。
“……”露西亞暗叫不妙,同時又暗自評判:如果木偶魔女是個劇作家,那她一定是最蹩腳的那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