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女人靠牆而坐,像一朵被太陽曬蔫的百合花。
鄭心妍意識到一個已經不再重要的伏筆。
蘇妮莎·頌詹說過,奇卡想要九顆頭顱,但那份等待屠殺的名單上,隻有八個名字。
蘇妮莎·頌詹,其實從一開始就決心赴死。
早在她在“深淵”向調查此案的鄭心妍搭讪時,不,早在她寫下殺人名單的那一刻——她就已經設計好這一刻的謝幕。
即使成功收集了八顆腦袋,蘇妮莎·頌詹也會成為第九個死者。她隻是沒有料到,鄭心妍調查的進展,會如此之快。
蘇妮莎·頌詹的自殺沒有任何疑點,也不需要再進行進一步的偵查。
署長親自下達命令,讓重案組趕緊回家休息,别讓這件小事耽誤了寶貴的周末。
電話中的秃子,聽起來大大松了口氣。他和蘇妮莎·頌詹私交甚密,好在現在蘇妮莎·頌詹再也無法開口,講述關于他的任何事迹。
鄭心妍回到公寓,抱着屏幕碎掉一角的筆記本電腦,花掉整個前半夜,搜索關于奇卡的信息。她依舊一無所獲。
祂祂一直蹲在公寓的牆角生悶氣。
祂明明已經解開了一切謎團,抓到了所有兇手,群星也不能想到,最後兇手會自殺身亡。
……有人死掉,祂和鄭心妍的契約就真的失效了。
壞。很壞。壞透了。壞得六月飛霜七竅生煙驚天動地神号鬼泣。
祂祂的心(假如有的話)碎成很多很多瓣,被埋入雅庫茨克的凍土。那是地球上最冷的城市。
淩晨兩點,鄭心妍洗完澡,爬上她的小床。
祂祂還是可憐巴巴地蹲在牆角。
鄭心妍關了燈,在枕頭上躺好。
祂祂還是可憐巴巴地蹲在牆角。
小床窸窸窣窣地響了幾聲,大概是刑警女士在翻身。
“你不睡覺?”女人終于開口。
祂祂一點也不想哭。“……你别管我。”
刑警女士歎了口氣。輕輕地。
“你一直蹲在那裡,有點礙眼。”
女人的語氣有一點點嫌棄。隻有一點點。
“……那我回去。”
真是對不起,吵到你的眼睛。
祂祂委委屈屈地站起來,準備鑽回匣子裡。
祂祂站起來才看見,刑警女士躺在那張小床的邊邊上,身後空出一小塊空間。
刑警女士平時不是這樣睡的。隻有今天是特别的。
一小塊空間……足以躺下一個不算太胖的少女(在沒有觸手的情況下)。
噢,如果祂沒有理解錯的話……
這是刑警女士的邀請。
祂祂的心(假如有的話),又被祂祂從雅庫茨克的凍土裡挖了出來,一瓣一瓣粘好。用人類發明的最牢固的膠水。
重新埋進曼谷的春泥,開出滿樹粉嘟嘟的決明花。
祂放輕動作,蹑手蹑腳地躺到鄭心妍身後,生怕動靜稍大一點,就會被她一腳踢飛出去。
大概是因為祂足夠小心的緣故,鄭心妍沒有把祂踢飛出去。幹得漂亮,祂祂。
床墊一沉,祂祂已經躺穩。
刑警女士的身體,就在離祂祂隻有五厘米遠的地方,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微微起伏。
雨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停的,烏雲也已經散盡。
清亮的月光透進窗戶,于是女人身上每一寸皮膚,都籠罩着磨砂質地的反光。
“Shay,你要抱抱我嗎?”祂祂問。
祂祂隻是一片好心。
祂沒有體溫,抱起來會很涼快。
“不要。”刑警女士冷漠地說。
好吧,沒關系……不抱就不抱。
可是,可是。
祂一閉上眼睛,整個世界就隻剩下女人的香氣。
噢,祂祂已經變得像人類一樣貪婪。
爬上女人的床,就開始奢求女人的吻。
祂祂的額頭,輕輕輕輕地抵住女人的肩膀。
“Shay,你随便許個什麼願望,讓我親親你吧。”
鄭心妍的回答毫無新意。
“奇卡——”
祂祂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速捂住女人的嘴。“算了,我突然好困,還是睡覺吧!”
鄭心妍有好幾分鐘沒有說話。
祂祂差點以為她睡着了,卻又聽見刑警女士的手指在床單上滑動了幾厘米,發出簌簌的摩擦聲。
“為了這個案子,你确實也做了很多……雖然你想要的那件事情不行,但我可以再跟你約會一次。”
“真的嗎!!”
祂祂從床上猛然坐起。
刑警女士頭也不回,隻是兇她:“别吵到鄰居,趕緊睡覺。”
好吧。
祂祂乖乖躺回女人身後,心髒(如果有的話)卻在胸腔裡(如果有的話)橫沖直撞。
“……那,我們可以去遊樂園嗎?”祂祂問。
祂知道這個要求可能有一點點過分,但祂真的好想跟鄭心妍一起去遊樂園。好想好想。
刑警女士沒有反對。“随你。”
噢,祂祂宣布,從現在開始,鄭心妍就是整個地球上最好的刑警!
從祂的軀殼深處,徐徐漫出的溫暖潮汐,淹沒了祂的全部空隙。
連空氣都變得甜如蜜糖。
這種感覺……就是人類所說的幸福嗎。那實在是,美妙得不可思議。
祂祂捂着胸口,對着女人的後腦勺,說出今夜的最後一個句子。
“晚安,Shay。”
祂祂仿佛聽見女人很淡很淡的微笑。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