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
那醫師話音剛落,一柄劍鞘玄黑的長劍呼嘯而來,霸道地将凝滞的空氣撕開一道口子。
其劍身并未出鞘,氣勢卻淩厲倨傲,甫一出現,就将崔九斯的九境威壓寸寸逼退。
于是,纏住雲知微的蟒身松了幾寸,新鮮空氣猛地灌入她肺中,她得以緩過來。
雲知微重重咳了一聲,瞧見那柄懸停在她面前的玄劍,激動地瞪大眼。
無回劍!
這是小師兄裴浔之的劍,劍名“無回”。
據說,此劍名意為:劍一旦出鞘,便要殺了人才會回鞘。
取名者之自負倨傲,由此可見一般。
不屑出鞘的無回劍,裹挾着淩厲劍意,毫不猶豫劈砍下去,纏住雲知微的蟒蛇斷成兩截,黑色腥血四濺。
在半空中的雲知微脫離了蟒蛇的束縛,急速下墜。
“啊!”
雲知微被那蟒蛇勒得頭昏腦漲,呼吸尚未恢複正常,一時之間來不及施法自保,從喉間滑出一聲破了音的驚呼。
一個身着束身門服的少年極快奔來,伸出雙手,及時接住她。
然後将她扶穩站好,低頭垂眸,溫柔詢問:“雲師妹,你沒事吧?”
他雙眸中氤氲着淡淡的紫氣,據說是來自于他體内的帝王骨。
雲知微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凝視他的青山沉穩而溫潤的眉眼:“小師兄……”
——以上,是雲知微想象的場景。
實際上,是這樣的。
就在雲知微快落地時,趕來的裴浔之一把抓住還耷拉在她肩上的蟒蛇殘肢,繞着她的脖子打了一個圈,将她整個人輕松拎起,無情而利落地往後一扔。
“孤山聿,接住!”
整個過程,他同她之間的距離能塞下三個人,且不曾看她一眼。
雲知微就這麼懵懵地被扔進那名喚孤山聿的少年懷裡。
孤山聿,孤山氏少主,九州第一富商之子,裴浔之的好友。
雲知微額頭上的包剛好撞到孤山聿的胸骨,撞得太狠,一下激出淚花。
“嗷嗚!”
她捂住額頭上的包,一擡頭,和手忙腳亂且一臉無辜的孤山聿面面相觑。
孤山聿瞅見雲知微額頭上的包,摸了摸自己的前胸,大驚失色中夾雜一絲沾沾自喜:“哇,我的胸這麼硬?都給你撞出這麼大一包來了?!你沒事吧雲師妹?!”
雲知微着急去看小師兄,沒工夫解釋,兩眼淚汪汪地擺擺手:“沒事沒事。”
這種可以近距離觀賞小師兄出手的機會,可謂是千載難逢!她還不曾見過出鞘的無回劍長什麼樣呢!
而且,還是九境對九境的盛況,這打鬥場面定然精彩絕倫!
轟——
可沒想到,雲知微剛一轉身,整個藥房居然爆炸了!
在一聲驚天雷響後,一道銀紫閃電從天而降,狠狠劈中藥房。
堅固的藥房就像紙片一樣脆弱,被閃電無情撕碎,濺起無數木屑和磚塊瓦片。
醫師們後撤的同時,哀嚎聲此起彼伏:“完了完了!藥櫃沒了,得重新煉丹了……”
“嗚嗚,那清血丹我煉了整整七七四十九日啊!”
“……還不如殺了我……”
雲知微驚歎道:“哇,我第一次看小師兄用神都雷術……”
這是神都裴氏的獨有功法,尤擅誅妖鎮噩,裴浔之很少在宗門内使用。
雲知微不自覺地向前邁出一步,被孤山聿一把拉住:“雲師妹你不要命了啊?當心這些碎片!上面附着的九境雷芒能把你腦袋炸開花!”
她被強行拽停了腳步,仍舊瞪圓了眼,視線穿過漫天的煙塵沙石,四處逡巡,直到瞧見一個身形峻拔的少年。
裴浔之頭戴小銀冠,額上是一枚雷芒紋銀質抹額,身着九境獨有的螺青色門服,上面用銀線繡着天墟宗宗徽。
一眼看去,是位光風霁月的矜貴公子。
他雙目微垂,看不見眸中神情;雙手抱臂,勁瘦鋒腰間束了一根深绛色的腰帶,給沉靜的螺青中點上一道并不引人注目的桀骜;穿着銀蟒紋黑靴的腳閑閑踩在一根木梁上,自上而下睥睨地上的崔九斯。
崔九斯仍保持着異化的模樣,躺在地上,不服氣的蛇信子從嘴裡吐出,發出虛弱的“嘶嘶”挑釁聲。
裴浔之眸中快速劃過一絲鄙夷,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身形以阻擋衆人視線,然後猛然踩下木梁的一端,使得另一端高高翹起,并在他精準無誤的控制下,“咚”地一聲無情砸向崔九斯的腦門。
崔九斯兩眼一翻,徹底暈死過去。
等漫天煙塵徹底散去,衆人方才看清,在廢墟之上,那三面大藥櫃居然還頂天立地地站着,以及旁邊的幾個藥架,都完好無損。
它們身上附着一層厚厚的護體靈罩,将方才兩個九境對抗所爆發出來的巨大沖擊力完全隔絕在外。
“啊!這麼快就結束了?我還什麼都沒看見呢。”雲知微十分失望,“九境之間的差距這麼大嗎?”
她本以為,小師兄對上變異的九境崔九斯,至少得打十幾個回合。
可僅僅幾個呼吸間,他就劍不出鞘救下她、不費吹灰之力壓制崔九斯,還能分出精力去結印保護藥櫃。
“嗐,正常水平,你是沒見過他一個人把三個九境打得跪地求饒的場面。”孤山聿一副見多不怪的語氣,卻暗戳戳與有榮焉地停直背脊,同雲知微炫耀,“不瞞你說,我拓印那場戰鬥的水晶片拿去賣,賺了一大筆靈石。”
雲知微眼巴巴:“啊,孤山師兄你還有嗎?”
孤山聿嗅到商機,立刻笑容可掬:“有呢,一百顆靈石,要嗎?”
雲知微一臉遺憾,禮貌拒絕:“那算了。”
裴浔之斂了周身餘下的雷芒,走出廢墟。
此刻,日光西斜,金黃的餘晖灑下。
他背後是赤橙的雲海,紅日正緩慢下墜,遠山濃淡起伏。
在這瑰麗璀璨的天光中,他一步步走來,宛若落入紅塵的少年谪仙。
他走近,站在她五步之外,停下。
傍晚的雲霞宛若一抹被人揉碎的鮮豔染料,塗抹出他的五官輪廓。
朗眉疏目,神姿高徹。
雲知微拉了拉孤山聿的袖子,小聲建議:“孤山師兄,這個其實也可以拓印成水晶片,定然大賺。”說話間,她轉了轉頭,但視線一直牢牢吸附在裴浔之的臉上。
孤山聿後知後覺,痛心疾首一拍大腿:“對啊!”
“多謝裴少主保全我們的藥櫃!裡面可存了春風堂快一半的丹藥。”藥婆婆感激涕零,趕緊上前,朝裴浔之行了一個禮,一直緊繃的面部肌肉肉眼可見地松懈下來。
裴浔之擡手虛扶了一把,不甚在意道:“藥婆婆客氣了,随手的事。”
“對了,他……”藥婆婆指了指崔九斯。
裴浔之做了個手勢,打斷藥婆婆,轉身往東邊的診房走去。
藥婆婆會意,立刻吩咐醫師去擡崔九斯,跟在裴浔之身後。
孤山聿見狀,也跟了上去。
裴浔之偏頭,瞥了一眼孤山聿,随口一問:“你跟人聊什麼呢?”
孤山聿哪裡敢說在聊販賣他肖像的事,心虛道:“沒什麼,就贊美你呢。”
裴浔之回頭,視線像磁鐵一般,恰好和雲知微相撞,于是沖她友好一颔首。
然後轉頭,眉頭一皺,對孤山聿道:“她是吓傻了還是本來就傻?還挂那有毒的玩意兒做甚麼?留着煲湯嗎?去給她扔了。”
孤山聿一怔,扭頭一看,登時哭笑不得,于是折返回雲知微那裡。
他擡手,指了指雲知微脖間還挂着的蟒蛇殘肢,道:“雲師妹,你怎的還留着它,給我吧。”
雲知微立刻收回視線,拒絕:“不要。”
她舔了一下嘴唇,義正言辭道:“我還沒吃過蟒蛇呢,要拿回去讓阿兄給我炖湯。”
“……啊?”
還真打算煲湯啊?!
孤山聿太過震撼,瞠目結舌。
這小姑娘,剛剛差點被這蟒蛇給勒死,一轉頭,非但沒有對其産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後怕恐懼情緒,反倒還想吃了它?
鮮血淋漓的蟒蛇殘肢,瓊花玉貌的豆蔻少女,兩者詭異又和諧地融在一起,形成一副沖擊力極強的畫面。
“……這這這,不行,這有毒的。”孤山聿摁下心中的震驚,咽了一口口水,臉色嚴肅地拒絕。
“啊,有毒?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