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然在下,刺骨的寒意從窗戶縫裡一絲絲鑽進來,纏綿不盡的雨水總是讓人感到厭煩。公爵府後花園的晚櫻哀哀地凋零,目光所及處盡是飄花的湖塘。
拉斐爾赤腳踩在地闆上,他口中輕哼着不知名的小調,搖搖晃晃地打開壁櫥的暗櫃,裡面擺滿他收藏起來的蘇格蘭威士忌。
他拿起一瓶喝了一半的威士忌,跳上窗台,推開窗戶,微醺迷離的雙眼盯着外面蛋青色的天空發呆。
天快亮了,放眼眺望,一座尖塔高聳的建築物沐浴在鋪天蓋地的雨幕中,那是國會大廈,不,現在已經不叫國會大廈,該叫它——凱撒大宮殿。
星曆2438年11月9日,路德維希元帥發動政|變,在國會選舉下一任總理時,他帶領禁衛軍沖入國會大廈,用強硬的手段永久性地解散國會和元老院,并自任第一執政官,如今整個珲曼共和國内部,路德維希元帥的勢力達到頂峰。
本來這種過激的行為怕是會引起民憤,但國會冗雜的官僚體系、元老院對叛軍聯盟的束手無策、經濟危機導緻的失業問題,早就使得民怨四起。經過新聞部的統計,整個銀河中支持擁護路德維希的人居然高達八成。
路德維希.格林維爾,出身傳統的官僚世家,父母都是有頭銜的望族,他是萬裡挑一的S級Alpha,十歲進入諾頓初等軍官學校,他博覽群書,在軍事領域展現出驚人的天賦,二十歲時擊潰叛軍聯盟,最終迫使自由聯邦簽訂停戰協定。
經此一役,路德維希一戰成名,成為共和國史上最年輕的将軍,他的上台使原本松散的自由聯邦變得更加團結起來,數次組成聯軍圍剿共和國軍隊,将整個銀河系拖入戰争的洪流中。
而與此同時,蟲潮從宇宙深處傾瀉而出,這種數量和繁殖能力都堪稱恐怖的種族總是饑腸辘辘,宇宙都是它們的盤中餐,它們甚至有過啃噬掉整個星球的記錄。
外部叛軍聯盟的圍剿,蟲潮的入侵威脅,國内持續的經濟危機……這一切都為威權主義提供了溫床。
極端的環境容易産生集權的領袖,路德維希還不到三十歲,但共和國的人民都相信這個年輕人是能帶領人類迎來黃金時代的英雄。
凱撒大宮殿的官員甚至在背後偷偷嘀咕:憑路德維希目前的聲望,可能就算他想當皇帝,也能全民公投通過吧?
這天,路德維希難得百忙中抽出時間和家人團聚,公爵得到消息後早早地開始準備,順便想商量一下路德維希的婚事。
下午四點,格林維爾公爵的府邸很熱鬧,公爵正在親自指揮廚師長準備今天的晚餐,他是那種傳統古闆的老紳士,面容還殘留幾分年輕時的英俊,身材因多年的養尊處優微微發福,風度儀表完美得沒有一絲瑕疵。
公爵府的仆人們在屋内團團轉地忙碌,每個人都各司其職,井然有序,全無紛亂。
拉斐爾就是在這樣緊張的氛圍下回到家的,他是管家從劇團好生好氣地勸回來的,看上去心情很不好,渾身低氣壓,對尊敬的兄長要回家這件事沒有任何期待,也沒有任何準備。
他有細長的眉,有蒼白的頭發,對于Alpha而言,他可能過于纖細,整個人呈現出美人燈般的空形,陰郁的氣質也和這個傳統保守的家庭格格不入。
聽到推門聲,正在一絲不苟地檢查餐具的公爵擡起頭,看到他的模樣後下意識地皺眉。
聞到他身上亂七八糟的信息素,傳統古闆的公爵感到很不适,語調略帶責怪道:“今天是我們一家人給你哥哥慶祝的好日子,你怎麼現在才回來?還搞得一身味兒。”
像是想起什麼,公爵又提醒道:“雖說有你哥哥在,媒體那邊的人不敢随便造謠,但你也别給你哥哥添麻煩。珀西還沒死多久呢,你好歹也裝個樣子,别表現得那麼冷血,這樣以後哪個Omega敢嫁給你?”
“連續克死三個未婚妻,我看還有誰敢嫁給他?”
伴随尖利的女聲,一個窈窕修長的身影出現在二樓的樓梯口。
公爵雖然能保持住外在的體面,剛下樓的瑪蒂爾達夫人卻不能忍,她居高臨下地睥睨客室裡那個白色的身影,眼神銳利得像把刀子。
她是個上年紀的貴婦,保養得相當好,修長的脖頸敷粉般雪白,墨玉似的頭發绾成高髻,一身碧玉色的絲綢長裙,手持一把金絲楠木的絲綢折扇。豔光四射,威風凜凜。
路德維希帥到讓諾頓初等軍官學校的招生辦拿他的照片當招牌,甚至擁有遍布整個星域網的太太後援團,很大程度要歸功于他有個美麗的母親。
瑪蒂爾達也聞到拉斐爾身上沾染的信息素,朝他發難:“你又去哪裡鬼混了?是不是又去巴别塔喝酒了?離你那些不三不四的姘頭遠點。”
拉斐爾不端不正地歪在沙發上,懶洋洋道:“隻是去了劇團一趟,别像審犯人一樣審問我,搞得我像是去嫖|娼一樣。”
這番粗鄙之語讓公爵痛苦地閉上眼,他張開嘴,卻什麼也沒說,這位奧丁上層有名的老好人在自己夫人面前總是副低眉順眼的窩囊模樣。
瑪蒂爾達橫眉冷眼,又道:“劇團?你還在劇團裡鬼混?什麼時候把你那個丢人現眼的工作辭掉?你哥哥在市政廳給你找的工作你不去,讓你去梵蒂岡做修士你也不幹,你到底想怎麼樣?”
拉斐爾困得打哈欠:“啃老,混吃混喝,等死。反正你兒子那麼有出息,幹啥還逼我上進?”
衆所周知,格林維爾家有兩個兒子,都是等級很高的Alpha,拉斐爾剛成年時,公爵也給他舉辦了隆重的成人禮,正式把他介紹給圈内人,外人都稱贊公爵有兩個珠寶似的好兒子。
但後來衆人才知道,大兒子是真正的珠寶,但這小兒子充其量隻能算是金玉其表,敗絮其中。拉斐爾成年後就在巴别塔裡抽煙、喝酒、打牌,和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Omega鬼混,整夜地不回家。
和珀西相親時,拉斐爾禁不住公爵的耳提面命,勉強還能裝得人模狗樣,但妖就是妖,披上人皮它也不是人,終究要現出原形來。
他本就是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樣,和他耀眼的哥哥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這時,瑪蒂爾達像是發現了什麼,她“啪”地合上扇子,踏踏地走上前,粗魯地扯開他的衣領,驚怒:“你什麼時候紋的刺青?”
拉斐爾擡起眼:“你是我什麼人?你管我?”
瑪蒂爾達一愣:“我是你的……”
眼看他倆又要吵起來,公爵趕緊打圓場:“好了好了,别吵了,難得路易回家一趟,你們就不能消停點?”
這麼多年來,拉斐爾和瑪蒂爾達一直處于水火不容的狀态,拉斐爾上初中時兩人的關系一度有緩和的架勢,後又急轉直下,矛盾和沖突愈演愈烈。
但即使不是親母子,他們的尖銳和刻薄卻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路德維希六歲那年,公爵從外面抱回個剛出生的嬰兒,嬰兒渾身雪白,連睫毛都是白的,應該是患有某種罕見的基因疾病。
在奧丁,像公爵這樣的大人物在外面有幾個情人并不稀奇,就算把私生子抱回家,家裡的夫人大多也隻能忍氣吞聲。
盡管公爵向夫人再三保證這是自己親戚家的孩子,不會賜予他格林維爾的姓氏,也不會給他财産繼承權,但瑪蒂爾達怎麼會相信這種鬼話,史詩級别的家庭矛盾一觸即發。
因為瑪蒂爾達的大缺大德,拉斐爾從小就過上“騾馬跪卒”的生活。等到拉斐爾成年懂事後,兩人幾乎是一碰面就會吵架,好幾次差點動手打起來,還把前來勸架的公爵扇上幾巴掌。
在公爵勸和後,拉斐爾推開夫人的手指,低頭把扯開的衣領重新扣好,譏諷地笑:“您好歹也是個長輩,别對我動手動腳的。”
瑪蒂爾達氣得臉蛋青一陣紅一陣的,她踏踏地坐回沙發上,伸出手指,厲聲道:“給我擦幹淨!”
金發碧眼的女仆安妮唯唯諾諾地在她身前半跪下來,掏出手帕,認真地給她擦拭沒有一絲灰塵的手指。
公爵裝作沒看見,房間裡的其他人也裝作啞巴瞎子和聾子,雖然公爵喜歡在外面營銷他們家是最和睦幸福的家庭,但個中内情也隻有當事人知曉。
空氣中微妙凝重的氛圍讓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直到門外傳來管家驚喜的聲音:“元帥回來了!”
話音剛落,一個年輕男子推門進來,剪裁得當的黑色軍服勾勒住他颀長的身形,他外披一件懸挂金色绶帶的軍裝大氅,銀質肩章上是一隻振翅的雙頭鷹,全身上下的線條都利落幹脆,連房間裡的氣息也因他的到來變得肅殺。
公爵高興地迎上前:“回來了,就等你呢,咦,怎麼康拉德沒和你一起來?”
男子歎氣道:“康拉德是我的副官,凱撒大宮殿裡還有很多事要處理,交給别人我也不放心,隻能辛苦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