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完全不記得那個被她養了十幾年的女兒了。
林暮音調不帶絲毫起伏地再次開口:“林幻,我的姐姐,你的女兒,死了。”
林暮終于如願在女人的臉上看到了其他的表情,她的眼睛瞪大,滿臉的不可思議的震驚,以及心疼和悲傷。
女人向前一步,然後猛地一把将林暮按進自己的懷裡,哄孩子似的,在林暮的背上輕拍了幾下:“你這孩子說什麼胡話,媽媽這輩子就生了你這一個孩子,你哪來的姐姐。都是媽媽不好,沒好好陪着你,讓你遇到了這麼恐怖的事,現在都吓得說胡話了。”
女人繼續一下一下地撫着林暮的後背,像是天下所有的面對劫後餘生的孩子的母親,既是責備又是關心地絮絮叨叨地念叨:“你說說你,幹嘛要跑去那麼遠的小地方去讀書,要是你聽媽媽的話,就在家隔壁的私立高中讀書,也不至于遇到這種事了。暮暮乖,之後就轉回來讀書吧,也好讓媽媽每天都能看到你,也不至于出了這麼大的事,離得這麼遠,媽媽現在才能趕過來。”
荒謬
荒謬
荒謬荒謬荒謬荒謬……
林暮隻覺得巨大的荒謬,女人的幾句話打破了她過去的所有的認知。
太荒謬了,林暮甚至有一瞬間覺得自己的思維都停滞了,她覺得有一口氣就堵在她的胸口,但她狠狠喘了幾口粗氣,那口氣卻怎麼都喘不出去,然後那口氣就在她的胸口反複地滾啊滾,将她的五髒六腑撞地鮮血淋漓,又在某一個瞬間,嘭地炸開,然後那口氣就這樣順着她的血脈蕩開。讓她覺得以心口位置為中點,一種又麻,又痛,又涼的感覺一點點蔓延到了四肢。然後又以她的身體為中心,繼續向着空氣中蔓延,溢滿了空氣,如水一般,就要将她淹死了。
過去十七年的人生,記憶中那個快要散盡了的帶着橙花香味的擁抱,那個帶着溫柔笑意的眼睛,都是因為她遇見跳樓事件後太過恐懼的異想天開嗎?
林幻是一個不存在的人?
林幻隻是一個幻想,翩翩落在她的懷裡,翩翩落在她的面前,像夢中的童話一樣,又像童話裡一樣,化成泡沫,破碎在她的面前了。
“那個跳樓的女孩呢?她在哪,她總該不是我的幻覺了吧,我要見她。”
女人的聲音遲疑:“确實有人跳樓了,可是,暮暮,跳樓的是個男孩子,可能是因為他留着長發才會讓你覺得跳樓的是個女生。他的屍體已經被他的父母帶走了,現在可能已經火化了,如果你實在相見,過些天媽媽可以帶你去參加他的葬禮,不過這都得建立在你的精神狀态完全恢複的前提下。”
林暮木然推開這個抱着她的,從始至終都讓她覺得陌生的女人:“恢複?你覺得我瘋了?”
林暮覺得自己或許真的瘋了,如果這個女人沒有騙她的話,那麼她給自己假想了十七年的人生,抛棄了所有的過往,徹底活在了自己異想天開構建的虛幻世界。
女人面對林暮看過去的冰冷的目光甚至有些手足無措:“暮暮你别多想,媽媽沒有這個意思,你隻是被吓到了,這是很正常的事,你面對了這麼恐怖的事,一時記憶混亂也是很正常的事,很快就會好了。”
林暮的目光越過女人的肩頭,看向窗外的一枝垂在窗邊的樹枝,醫院的窗玻璃擦得很幹淨,因此她可以看清那隻停在樹枝上的鳥身上的每一根羽毛,很清晰,比過往的一切都要清晰。
除了
林幻
林暮重新看向女人,她緊張,心疼,關心她這個受了巨大驚吓的女兒。
林暮甚至笑出了聲:“媽媽,帶我去看醫生吧,我覺得我瘋了。”
這是在林暮記憶中的第一聲媽媽。
在她的記憶中,她隻和這個女人相處了幾天,在過去的十幾年她是林幻的媽媽,而她自己隻是個被中途帶回來的流落在外的不太優秀的女兒。
不太合格的女兒,随時可能被丢出去,就像那塊被輕易丢進垃圾桶的橡皮一樣。
她和面前的女人實在不太熟,沒叫過媽媽,也沒來的及知曉她的姓名。
如果不是她自己瘋了,那就是這個女人瘋了,又或者,這個世界瘋了。
她自己瘋了,這才是最符合邏輯,最符合認知的推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