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長瑅剛到李府時就覺得奇怪,這府裡的守衛都不知去了何處,輕而易舉便能混進去。
六年前,李清樂的父親在西北遇刺以後,他的母親前往西北接回丈夫的屍體,卻在回京路上被一衆江湖幫派劫殺。
從那開始,宮裡便撥了一批禦林軍作為李府的府兵,也就是現在李家大院的黑甲護衛。
這批人都是精挑細選的,身負皇命,隻要不是永安侯的意思,也就隻有聖旨能左右他們。
府門外空蕩蕩,楚長瑅親眼看見幾個刀客旁若無人地翻越院牆,便跟着他們一路來到主院,還順手搭救下了永安侯。
隻是不料卻被認成刀斬月。
……
李清樂對此還渾然不覺。
他一隻手被“刀兄”抓着,另一隻手順着“刀兄”的手臂摸了上去,從小腹到胸口再到肩膀,一直摸到喉頸才收回來,稀奇道:“還真是瘦了不少,可是在外面吃的不好嗎?我記得從前給過你一個‘通吃令牌’,你拿着它,凡是在我李家的酒館裡吃酒的,統統記在我賬上,怎麼你……沒用?”
楚長瑅:“……”
說着,李清樂頓了一下,不知想到什麼,忽然笑了兩聲,“不會是被我把嘴養刁了吧,外面的飯菜吃不慣,你才想着回家來蹭我的手藝?诶!刀兄你别——!”
下一秒他隻覺得一陣失重,面前的這個高他半頭的人不僅無情地松開了他的手,還很不道德地推了他一下,他一個踉跄“砰”一聲砸在地上,疼的呲牙咧嘴。
“刀兄!你怎麼這樣!”
楚長瑅黑夜裡翻了個白眼,嫌棄地在衣服上搓了搓手。
“我不用你了!去把忠叔他們叫來,你就可以走了!”李清樂咳嗽着從地上爬起來,“真是……”
刀斬月是知道他的病情的,更知道他現在身上有傷!
此人果真如傳言一般,隻要護衛關系解除一點舊情都不顧!
疼!!!
楚長瑅冷哼一聲,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裝下去了。
不過此時讓他離開是不可能的。他轉身走了幾步,從地上撿起了一根蠟燭,用火折子點燃,去尋永安侯忍痛的目光,“李侯爺看清楚了,你是在和誰說話?”
李清樂呼吸一停。
這是……!
李清樂驚詫地轉過頭,猝不及防地撞見他再熟悉不過的一張臉,登時啞然:“你……”
竟然是他!
宸王眉眼冷峭,如珪如璋,帶着一抹玩味,借着火光更能看清他此時表情裡的微妙神色。
他剛剛從西北巡糧歸來,舟車勞頓,眉眼間早已經有倦容,而這倦容裡素來清明的一雙眼此刻也如月中朦胧,一向高昂正派的姿态也略微稍減,淩冽中不失雅随。
……這是喝酒了?
腥甜的血氣中似乎真的摻雜了一陣陣燒刀子的酒香。
月中醉酒,夜闖深宅,宸王手刃刺客七八,還個個都砍去了頭顱,要說他不是意有所圖,狗都不信,看來是要搞事啊。
李清樂勉強站直了身子。
宸王溫沉的聲線再一次在李清樂的耳畔響起,“當日富殷一别,侯爺的傷可好些了?”
隻見他繞過李清樂,低身扶起了一座五層的蓮花燭台。
李清樂本就為這一身的血污髒的有些犯惡心,現在又添了些許失态的難堪。
他有些局促地想用衣袖擦臉,一時忘記自己的衣袖上早已浸滿鮮血,臉被擦的更髒了。
“你怎麼會刀兄的刀法……”
“破戒嗎?這個啊,”楚長瑅假裝思考了一下,“李侯爺還真是貴人忘事,六年前,在鳳華門的那個晚上,侯爺派刀斬月護我周全,如今想來,若不是刀斬月使了這招破戒刀法阻斷我回宮的去路,我恐怕逃不過那場宮變。”
李清樂沉默。
“對不對?”楚長瑅回頭看他,但眼神卻晦暗不明,仿佛絲毫沒有感激的意思。
李清樂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麼,猶豫片刻後,才低聲道:“殿下武學奇才,過目不忘……”
話音未落,忽然!
宸王那邊“啪”的一聲不知有什麼東西砸了下來。
李清樂一直屏着的一口氣瞬間有些破功,在針落可聞的内室連帶着氣息都分明緊張起來。
楚長瑅耳朵微動,被這意料之外的緊張惹的嗤一聲笑。他不緊不慢地掌燈,說:“本王是來探傷的,不是來跟你翻舊賬的。”
宸王身影清俊獨立,雖黑衣輕便單薄,但立在窗前,無需多言半句,已是貴不可言。
屋内逐漸亮堂起來。
李清樂失态狼狽的樣子和被砍的稀爛的房間一下子全都暴露在了視野裡。滿目狼藉,隻有宸王還整潔地站在原地。
宸王作為已故成君皇後的第一個孩子,在他身上自小便能看到一種君者氣質。這是當年成君皇後日以繼夜悉心教導出來的。
六年前成君皇後過世的那個夜裡,她還挺着大肚子,為宸王批改監督他禮儀品貌的錄文。
小時候李清樂常開宸王的玩笑,把這種氣質稱為:貴。
其實說好聽了是“貴”,說不好聽了,就是“端着”、“古闆”。
而現在,宸王站在那裡,卻是實打實的高不可攀起來。
“大半夜來探傷?”李清樂故作平常的語氣,“好興緻啊。”
“與侯爺認識多年,做弟弟的在城外等不到你,特意趕來慰問,何須計較什麼時辰?”宸王的話嗆地厲害,他微微側頭,“隻可惜卻在李侯爺口中聽見了‘不想見他’四個字,真讓本王傷心。”
宸王神色不善。
逐漸,李清樂也沒了好臉。
他自然不會信宸王這番話,什麼狗屁兄弟,說起來,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現如今兩人都大了,所謂兒時情誼,難免被這許多年的歲月冷淡籠出一層精緻的灰色,剩下的怕隻有幹巴巴的“得失”二字。
李清樂體内的毒隐隐有些冒頭的意思,他靜了靜,說:“不論何時,李府一直歡迎殿下。”
同樣的話他也曾對許方正說過,隻是心境卻大不相同。
“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