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隻有這些了,”李清樂說:“明早我再備些好的,招待殿下。”
楚長瑅卻問:“今晚無事,這院中可有本王不能踏足的地方?”
李清樂想了想:“常有文人夙拜,殿下見那門前挂黑牌的,便是非家族中人不便踏足的地方,還有内院,殿下還是等明日我帶你進去。”
話畢,李清樂便吩咐成管家好生安頓辛苦同行的王府親衛和士兵,然後派了幾個侍女侍奉宸王,又派了小厮帶路,名人尋了幾冊話本,一個棋盤,安頓好一切後才離開。
成管家早已在院外等候多時,李清樂其實進門那陣一看成叔的表情就知道怎麼回事,能讓成叔這麼着急的事不多,要麼是他祖墳着了,要麼是他祖宗詐屍了,要麼就是有人在等他。
以成叔的心理承受能力,要真是前兩種早就上吊了。成叔把他帶到了三進院的上房偏院,而李家祖法森嚴,能住這兒的隻有他們本家的人。
那就是二叔了。
*
天早就已經擦黑,這院裡種了幾顆毒性極大的寒春草,整個院落都不生草蟲,明月高懸,靜地吓人。
二叔一向不喜歡點許多的燈,聽說他這幾年在李家莊子裡時常大半夜務農,被夜巡的家丁當成鬼揍了好幾次,還是不長記性。
被揍就罷了,偏偏李清樂很怕黑,每次見二叔也都要心慌好一陣,以至于後來漸漸地演變成了他有點抵觸見二叔。
哪怕在他記憶裡的二叔分明是那個會在山洞裡、暴雨時、亂世間還能與他談笑風生的人。
他站在屋前的院落裡。
屋内僅僅星點的燈光,二叔喝茶的倒水聲清晰可聞。
屋門外整齊有序地擺放着一排農具,李清樂側眼看了一眼,便知道二叔這是又閑不住,把這個院子的土都翻了一遍。
“侯爺,裡面去吧。”
李清樂便提着食盒進去了。
他拂開竹簾,嗅到一陣淡淡的土腥味,擡眼便見二叔好似已經有些佝偻身子,明明才四十的年紀卻已經垂垂老态,頭發卻還是打理地一絲不苟。
“二叔。”
二叔嘬了一口茶,放下,“承興來了。”
“問二叔安好。”
二叔做出一個請的動作。
李清樂多點了幾盞燈,微微發緊的心才放松下來,他走過去将食盒打開,把面和菜都一盤盤拿了出來,“二叔吃過了?”
“剛吃,”二叔又嘬了一口茶杯,“還以為你會陪着宸王那小子。”
他聞見那陣熟悉的淡淡的桃花的香氣才意識到,二叔喝的其實根本不是茶水,而是,酒。雖然用了茶杯和茶壺……
或許是祖茔的酒具不合他心意。
“想二叔了,外人自然不如二叔要緊。”李清樂賣乖說。
二叔很吃他一套,“又讨寵。”
“那二叔就隻能勉為其難得多吃一口了,”李清樂笑着給二叔上了一雙碗筷,“隻說侄兒的手藝有無進益。”
近看二叔滿臉胡茬,一聽他這話,眉眼間流露出的笑意神态仍有幾分神似于李清樂的父親。哪怕本不是很像,也難免總讓李清樂有片刻失神。
二叔挑了一口面,又吃了半個包子,放下筷子,看樣子不是很喜歡,“淡。”
“已經是多放鹽了,”李清樂給二叔倒糖水:“清淡養生,當年宸王的飲食是成君皇後定制調教的,比這還清淡不少。”
“……你倒熟悉他的口味。”
李清樂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此番回京要還要借他的勢,且巧奉新那位許大夫也叫我清淡飲食,可以兩全其美。”
二叔事先并不知道李清樂要回京的事,但他早就發覺帝丘李府近來是多事之秋,對此也早有預料,并不覺得意外,“你心裡有數就好,二叔不攔着你什麼。”
二叔又飲下一杯酒水,頓了頓,低聲道:“隻是萬事都要先保重好自己的身子,你這身子看起來比上次差,這楚家人……是克李家的命數。你能少沾惹還是少沾惹,這些年也該看清楚了,沒什麼值得提他們賣命的……”
“自然。”李清樂說。
“再者,”二叔苦口婆心,“宸王能在京城與太子抗衡多年,豈是什麼等閑之輩,多半與他的父皇母後一樣,也是個能裝會算的白眼狼……”
“長瑅确實變化不小,單說在咱們印象裡,他自小乖順聽話,現如今卻一直逆着宮裡的旨意不肯成婚,可若說他不近女色,風月绯聞卻也傳出過一些,”李清樂道:“二叔放心,士别三日不可同日而語,我有分寸的。”
“你有分寸?”二叔反問:“有分寸不是讓你自己受委屈,你念着與他自幼長大的情分容忍他至今,為他受的罪也夠多了,你舅舅的事咱們可以不跟他計較,再交心就罷了,以後就當逢場作戲,辦完你的事你記得趕緊脫身……”
“知道了二叔,”
二叔一說起楚家的事眼神總是熾熱的。但熾熱間隐約埋藏了幾分恨意和幾分回天無力之感,終究隻能如炭火一般化為一攤死灰。
“咱們李家啊,時運不濟,卻也不是任人揉搓的。”
“不必怕,也不必躲,更無需與這幫人講什麼道理。”
“二叔隻願你平安。”
後來二叔便很少說話了。
李清樂一邊吃飯,一邊有一茬沒一茬地與二叔聊家常。二叔就一邊喝酒,一邊聽他說這一個來月裡天下的趣事。
直到子時前二叔說要睡了他才告辭,又在門外站了好一陣,站地他寒露浸身,才肯離開。
蠟淚照畫堂春思,燈光逐漸黯淡,酒水早已見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