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至傍晚,二人沒再說一句話……嚴格來說是宸王沒再說話,李清樂絞盡腦汁不想讓氣氛這麼尴尬都沒成功,最後索性也不吱聲了。
開窗通風,山林漸晚。
馬車緩行,此情此景正像京城郊外幾個富家公子踏春尋樂。夕陽熾紅,照在早春青澀的嫩葉上,無意間染指了一片林。
晚風漸冷,不知怎的忽然就生出一種“霜葉紅于二月花”的仲秋之感。
自從六年前糟了一場罪,得知自己年壽難永開始,這種景色到了李清樂眼裡總會蒙上一種稍縱即逝的惋惜。他呆呆地望着外面,完全沒注意到在他身後的宸王已經偷偷瞄了他好幾眼,卻又收回目光,将方才推人的那隻手縮進了袖子裡……
“殿下,侯爺,到了。”
他們在太陽完全沒入天際的時候到了李家祖茔。
李清樂回過神來剛想下車,一時想起上位者先行的規矩,打量了宸王一番,很是不情願地坐了回去。
“殿下先請吧。”
這宸王好面子,既然嘴上說了投靠總要做出點恭敬來才顯得逼真,況且對于這種從小被當成禮儀典範的人來說,這也是最快博取好感的方法。
宸王起身下車,仍舊沒有理他,“賀銘,徐先生到哪了?”
“在小壺山,”賀銘答:“徐先生傳信說幫匪已盡數殲滅,正在清點人數,解救被擄走的人質。”
李清樂跟在他後面,不動聲色地觀察随行的宸王侍從。
這裡面大多是生面孔,隻有與宸王彙報的人他認識,這是個很年輕的将軍,面相白淨憨厚,正是宸王府親衛護衛長,宸王的軍中副官,賀銘。
賀銘不過十七八歲,卻可以說是跟在宸王身邊最久的人了,李清樂對此人印象頗深。
當年,楚長瑅還做二皇子的時候,曾随李清樂和鎮國公秦家的小公爺秦灏外出巡查赈災,他們在難民堆裡救回一個“割肉啖母”的孩子,就是賀銘。
宸王重孝,便把賀銘帶回了宸王府,一晃已經過去快十年。
這十年發生了很多事,隻是這賀銘看人的眼神怎麼還跟當年一樣傻不愣登的……
他同宸王彙報完徐督山的消息就轉身作揖同李清樂打招呼:
“小侯爺好!”
雖然李清樂很煩傻人,但對賀銘卻十分有好感,笑應:“好久不見,長高了許多啊。”
“侯爺記得我呢……”
“那當然,”李清樂笑着調侃,“當年你和衛柳,還有蘇義安他們大半夜不睡覺在京城侯府的後花園裡結拜,還拉我去觀禮了。”
賀銘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賀銘。”楚長瑅神情嚴肅。
賀銘欠身聆聽:“殿下。”
“你帶兩隊人接應徐先生,直接帶他們入城,”楚長瑅語氣淡淡,“俘虜的賊匪暫壓城外,不準打罵,三日後随軍一同押送回京。”
“是,”但賀銘又不是很放心,“可是殿下的安全……”
宸王沒有應答。
李清樂給了賀銘一個“放心”的眼神,賀銘便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屬下領命。”
然後騎馬而去。
李清樂快步跟上宸王。
正巧祖茔的成管家聽到消息從院裡繞了出來,結果迎面冷不丁先撞上宸王,吓得老人家撲通一聲跪下磕頭行禮。
再擡起頭來才看到難得悶葫蘆不吱一聲的自家家主。
這成管家同忠叔差不多年紀,此時面露焦急,像有什麼急事,而他的家主卻沖他“噓”一聲示意他别說話,滾遠點。
二人繞過青方四龍捧壽的影壁,李清樂為宸王引路,前程見有三方大院,亭台樓閣,錯落有緻,美輪美奂,此刻方才挂上幾個昏黃規整的六角燈籠。
既然選擇投靠,不論怎樣,都要有些讨好的動作才是。李清樂領楚長瑅走在外廊上,問:“待會兒我親自下廚做些酒菜來,殿下的口味可還與小時候一樣嗎?”
楚長瑅以前從沒來過李家祖茔,正敬畏地觀摩這座曆經數百年三十餘代的佳城。
他立在第一進院的方亭水榭下,再裡面還有兩個進院,三進院再裡是個空了心的大山包,那才是埋葬李家世代先輩的地方。
一進院用來接待外客,沒有主人家許可确實不便再往裡走。
“侯爺盡管做,”楚長瑅說,“做的不好,我可以不吃。”
“得嘞,”李清樂站在宸王身後,“就當為殿下賠禮了,方才在車上,真不是故意的。”
楚長瑅沉默。
永安侯擡手:“殿下請。”
楚長瑅眼底一片昏暗,徑自走了。
李清樂目送宸王離開的身影。
成管家趁宸王過院子的空隙準備出了一間上房。
李清樂親自把人送進去,然後在廚房裡忙活了快小半個時辰,端出一碗神仙素面,一盤鹽絨花生米,一盤精緻小巧的素包子和一盞清香酸甜的糖水。
這三樣用木盤裝着,端到石桌上,李清樂擦了擦額頭的薄汗,解開束袖道:“殿下嘗嘗合不合口味,想吃什麼再派人來叫我,”
他右手放下一個食盒,“我有事要去趟内堂,今夜為祖宗燒香守靈,明日一早再邀殿下同去。”
宸王看了一眼晚飯,“李家累世大戶,就隻有這些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