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拂過竹林,引得竹葉抖動,發出蕭蕭聲響。
李清樂轉身面對宸王,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見他此刻不尋常的裝扮,硬生生地把話憋回去了。
身後的許方正這時沖了過來,他緊忙攔阻,抓住許方正的手腕把人往身後拉。
許方正這才看清這處飛廊裡還站着一個人。他感受到李清樂攥着他的手越來越緊,瞬間警惕起來,也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這位……”
楚長瑅不太在意旁人對自己的眼光,歪頭打量許方正。
宸王眸中朦胧,烏發及腰,比往日松散了不少,但卻分毫不改他平日那種高傲在上矜貴自持的姿态,但光是看到他這個樣子恐怕第一印象就知道是個被金玉堆疊嬌養出來的……浪蕩子。
宸王?浪蕩子?
李清樂腦海中莫名閃過一瞬宸王小時候的模樣,簡直和眼前的這個宸王毫不相關。
這樣随意散着頭發披着兩件衣服的宸王,真是第一次見。
“這位是奉新許家家主,許方正。”他介紹。
楚長瑅聞言,表情微妙地變了變。這一細微的變化難免有些耐人尋味,像是“原來如此”,又像是一句“怎麼什麼人都能帶過來見他”,或者還有别的意思。
李清樂一時有些拿不準。
“殿下怎麼這個時候出門?”
宸王沉默片刻,然後冷笑一聲,直接誤解了他的意思,“方才還貓拿耗子,現在就一緻對付起本王這個外人了?”
李清樂語塞。
隻是一句普通不過的問候,怎麼就能扯到外不外人的……
宸王微微側頭,看向許方正,“許家主喜歡躲在人後嗎?”
這個“躲”字用的叫人不爽,李清樂猶豫了一下,與許方正快速對了個眼神,把手松開。
許方正往旁邊邁了一步,拱手一禮,“草民見過殿下。”
楚長瑅隻看了他一眼,眼神又飄回到李清樂臉上,“失禮,本王略有衣冠不整,還望許大夫和,永安侯,不要介意。”
“原是巧遇,何來失禮,”李清樂偷偷戳了戳許方正,不想在此多留,“呃,殿下,臣還要為祖宗添燈油,先行告退了……”
“站住,”宸王卻叫住他,似乎還想說什麼,沉默了一會兒又沒說出口。他近走了幾步,停在李清樂的身後,低沉道:“更深露重,就侯爺這身子,還是别熬太晚了,免得犯病,耽誤行程。”
李清樂偷偷翻了個白眼,也沒回頭,便帶着大夫離開了。
這處飛廊連接着三個進院,彼此間用兩盞長燈相隔,這是兩條代表“名分”的分界線。
第一條分割“有無親緣”,第二條分割“親緣遠近”,隻有五服以内的親人才能到三進院裡住。
楚家皇室和李家壓根沒有親,所以宸王按規矩來說,隻能住在第一個院子裡。
他也始終沒越過一進院和二進院的那盞燈,就連那兩人走了以後,也隻是在那盞長燈前站着看了一會兒。
天邊泛着深遠的沉藍,飄過幾層懶散參差的湖雲。
月還是那個月,人還是那個人,規矩也還是那個規矩。
明明……
他歎了口氣。
燭火在他眼中明暗,春夜的風在他耳邊厮磨,就像京裡近來最時興的昆曲。
他現在就算邁到二進院又如何?可是,明明那人曾親口對他說……那是他自己承諾的。
楚長瑅腦海中分毫不差地回憶起十年前的那個場景。
……
那是一個中秋。李承興帶他從宮裡偷跑出來,到京城最繁華的一條街,長街長長,兩個人坐在房頂上看京都繁華的夜景。
從邊防聊到政局,從地理聊到人文,從課本聊到民生,最後不約而同說起了家長裡短……
“你母後還算好了,”李承興白衣高辮,靠在房脊上,潇灑恣意的樣子可堪京城最耀眼的少年郎,“我們李家才是學究,改日帶你去我家祖茔,你就知道了。”
年幼的楚長瑅時常覺得李家的承興哥哥不懂他的處境,但聽他這麼說,卻也不争辯什麼。
“單說吃和住,我爹說,若是我以後沒有出息,就隻能住在二進院,進不得三進院,”李承興灌下一口酒,“我猜他多半是吓唬我的,那規矩隻分親疏,從未聽過用出息二字區分遠近的。”
年幼的楚長瑅問:“我呢?”
“你嘛,”李清樂就知道他會這麼問,壞笑地看着他,“你乖,喝了這壺酒,哥哥就告訴你!”
年幼的楚長瑅知道李承興總會用各種各樣的借口尋他開心,但他很想知道那個答案,所以還是毫不猶豫地把酒喝了……然後不出所料,醉地不省人事。
昏昏沉沉中,李承興把他背起來帶回家。
路上他還在反複追問那個問題,李承興還是逗他,直到真的快把他惹生氣了才适時收手,問道:“你猜咱們現在去哪裡?”
“……不是回家嗎?”
“家是哪裡?”李承興又問。
他的家,以前在山上。
現在,是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