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勤政殿也是李清樂從前常來的地方,六年前宮變的時候燒過一次,如今已經是大變樣,完全看不到一絲往日的痕迹。就連銅鼎、香爐、日晷和銅鶴銅龜都被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空曠的漢白玉月台,半園方開的梅花,和半園常青的松柏,甚至連祭拜天佛的小佛堂都被移到後院了。
裝點極為簡潔,簡直完全不同東楚文化沾邊。東楚文化講究繁瑣,華麗,厚重,敬畏,且多信奉天佛的特征,而如今的裝點卻多中原文化的特點,大氣,恢宏。
李清樂立定在階下,侯公公進去通報。他見牛馬二位家主也候在殿外,一見他,恨不得就要吃了他。
“二位白天還當看不見我,怎麼忽然這麼恨我?”李清樂頭也不側。
“李清樂,你害我們。”
牛馬二位強迫自己壓低聲音,這話說的簡直咬牙切齒。
李清樂裝不懂,“什麼呀,二位皇商大人怎麼還随意攀咬上了,”
“那批漆料是三年前在西域商路上從你家商隊得的,那賬上明明記着那是哈嵫國最好的金油水晶漆,不怕蟲害,不怕鐵器,不怕火。”牛說。
“你用西南暮雲寨子的漆仿制成金漆,在半月前借西北戰亂的名頭,利用宸王将我兩家在西域進漆的商隊戒斷,還往我家漆庫裡引黴。李清樂,這些事你敢說不是你做的?”馬說。
“利用宸王……”李清樂琢磨,“我孑然一身,命裡孤寂福淺,哪有這個命利用這尊大佛,二位這是得罪人了吧。”
牛大人冷哼,“都是一起在西北做生意的,侯爺這是想不認了。”
李清樂轉過頭去,“這都是沒有的事。況且就算真的是我幹的,二位大人有憑證嗎?可敢進去指認我嗎?”
牛馬二人恨的牙根癢癢。
承皇閣花銷一年大似一年,牛馬兩家作為錢袋子,壓力也是一年比一年大。做生意的誰不知道,來錢最快的法子便是去西北,然而那邊商路剛通時李家就是話事人,李家人開镖局收護路費,同時也做自家生意,隻要是從那條路走的,都要交過路費。
先永安侯當年戰死西北,他的心腹大多在西北沒有回來,漸漸地加入了當地的□□和镖局。
所以盡管如今西北并非李家一家人說了算,但在那邊,隻要還是永安侯說話,分量就不是旁人能比的。
換句話說,京城商會嘴上說着對李家喊打喊殺,但隻要是靠這條路賺錢的,都不敢得罪李家。
“牛大人,馬大人,京城商會的規矩我懂,你們屈居沈澤月的難處我也知道。”李清樂說:“我回京前二位也曾派人參加桃花宴,如今這是進退兩難了,可還有一大家子要養活。”
“在宮裡不要亂說話……”
“不說大家心裡也明白。”李清樂見侯公公從殿内出來,叫他進去,貼近牛馬最後說了一句,“大人,棄卒保駒可以,何必與他以卵擊石呢。”
說罷,李清樂便進了勤政殿。
眼下形勢看似撲朔迷離,皇帝重用承皇閣,重用沈澤月,卻又忌憚到水路祭上例行的牛肉都不吃,盡管那牛肉沒毒,态度也已十分明顯。
皇帝裁撤肱骨之心,随着李清樂入京,愈發露出了水面。
*
“臣,參見陛下。”
禦書房裡龍涎香的氣息淡淡的,李清樂跪在地上,右邊站着太子,左邊站着宸王,最前面的坐在龍椅上的是一言不發的皇帝。地上還有一攤砸碎的杯盞,和攤涼的雨前龍井。
李清樂跪的筆直,沒有直視天顔,卻分明覺得對面那雙眼睛幾分熾烈,虞皇盯着他,久久沒讓他起身。
“陛下?”一炷香後,李清樂實在跪的膝蓋發痛,叫道。
太子和宸王連帶着侯公公都是一驚,虞皇在氣頭上,方才發了好大一通火,誰也不敢先觸這個黴頭。
沒想到是永安侯先開口。
氣氛更冷了。
片刻,虞皇卻不知突然哪兒被戳了笑點,居然好笑一聲:“講。”
“陛下,臣……有疾,現在是個十足的柔弱男子,請陛下賜座。”
太子:“……”
宸王:“……”
虞皇:“……”
有疾看得出來,柔弱的男子?
這話也說得出口!
何況太子和宸親王都站着,這人竟敢直接要位置坐,誰給得臉?
侯公公後背滋兒一下滋出一身冷汗,太子震驚地瞪了他一眼,找死嗎?可誰想,虞皇喝了口水,茶盞放下時候突然允了他的話:“平身,賜座。”
李清樂安然受之,起身的時候該裝模作樣地咳了幾聲。
“長瑅也坐,長珩站着。”
“謝父皇。”楚長瑅道。
太子:“……”
且不知這三位方才聊了什麼,左右楚長珩對這樣的安排此刻不敢露出一絲一毫的不滿,隻敢原地站着。
從虞皇的視角,大兒子現在左側,神色拘謹,二兒子坐在右一,面無表情,還有個幹兒子坐在右二……泰然自若,就像回了自己家一樣。
果然是李錦安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