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義安被攔了有些不爽,看見袁東家來了,隻是一副看戲的樣子,此刻竟事不關己地一側頭,打量起自己寶貝徒兒的反應。
李清樂轉身見袁東家命下人端來酒盤,人已經從觥籌交錯的人群中穿梭而來,要親自敬他。
他知道蘇義安是為了他才憋着一肚子氣,任他搶過自己手中的酒壺。
蘇義安擦過袁東家的肩膀,拍了拍袁東家衣襟上的落灰,笑道:“老物件啊,大東家。”
李清樂這才注意到袁東家的着裝與今日剛見面時已有不同,他換上了一件繡工更為精緻、走線更為講究的黑底紅袍,腰上還配了一把黑刃。
這衣服李清樂認識,是當年袁東家還在軍營裡當半跑山路的媒婆時成親穿的。據說那日他給自己說了門親事,但因為沒錢做喜袍,還是李錦安叫家裡繡娘給他做了一件。
那個年代上好的布料比金子都貴,家中繡娘覺得袁東家長得像土豆,本想随手敷衍一件,李錦安卻說是人家大喜的日子,不求多紅火,至少要穿的體面一些。袁東家後來就是穿着這件衣服同夫人成的婚。
李錦安死後,那繡娘随李清樂回了帝丘,在街邊做點小買賣,正是這些年教李清樂學藝的街頭王娘子。
樓下好些人都在看着,牛馬兩家的家主聽見動靜也不住地往這邊瞟。
蘇義安深吸了一口氣,咬牙又道:“東家爺這些年可賺了我不少銀子,我這徒兒榆木腦袋,都這會兒了,怎麼還沒個傾城解意的姑娘來服侍啊。”
袁東家低笑了笑,“是了,蘇大俠,在下素來仰慕錦安侯爺,遙想當年侯爺風姿,判若神人,猶在眼前,受恩在先,自是不敢怠慢,這回正是來請小侯爺尋樂來的。”
蘇義安冷笑,晃着離開了。
袁東家躬身相送,又命侍女遞酒,自己先飲了三杯。
李清樂自然懂規矩,主家在京城頗有地位,這是仙樂居的場子,旁人待不待見與主家無關,但既然借了人家的地方就得承人家的情,何況東家這麼給面,不喝上一杯說不過去。
就一杯……
李清樂也饞酒很了,心想着就一杯,許兄應當看不出來。
這酒是西域的女兒醉,酒液殷紅,倒的很滿,用水晶杯呈着,就像一碗新鮮的血液。
李清樂取酒時袁東家一直盯着李清樂的手看,二人酒杯碰上,一點微涼的猩紅撒在了李清樂的指節上。
袁東家的眼睛似乎亮了一瞬。
而正在水晶杯快要送到嘴邊的前一秒,突然,一個小男孩不知從哪竄出來的,橫中直撞地拌了侍女一腳。
侍女不小心踩了裙子,整個人朝李清樂撲了過去,李清樂忙攙扶住她,隻是酒水撒了一身。
“對不住!對不住侯爺!”
“這……”
“無妨無妨……”李清樂反倒松了口氣,“換身衣服就是了。”
袁東家罵了侍女一句叫她退下,上前替李清樂擦拭,混亂間,那小男孩弓着腰匆忙地跑開了,但李清樂還是看清了他的容貌,竟然是阿旸——
宸王府的阿旸!
“那是誰家小厮,冒冒失失的,來人,把他叫回來——”
“不必了,”李清樂攔住東家,“想必有什麼急事,不是故意的。”
袁東家盯着李清樂一身紅污,眼都直了,歎了口氣道:“來人,多叫幾個人來,将這奇桉台兩側都圍上,不許再叫人經過,我要贈小侯爺一樣東西,不便被人打擾。”
“是。”
“小侯爺,”袁東家請道:“進屋裡去換身衣裳吧,李小侯爺。”
李清樂點頭。
一樓,有人一聽這話,“喲”了一聲:“東家爺什麼好東西還不能叫我們看了,獨獨給他永安侯瞧。”
樓下頃刻更加喧嘩。
這些人摟着美人,面色绯紅,馬尿下肚什麼忌諱都沒了。
“不會是當年侯府裡金钗子逗弄的雀兒吧,也拿出來讓咱們看看啊!”
“有什麼不能看的,”有人接話,“就是那雀兒,怕也已經韶華不再,東家爺招待人怎麼還用過時貨!”
“瞅瞅你們都你們說什麼狗屁王八話呢,那帝侯專情林夫人是出了名的,府裡哪能有什麼雀兒貓兒的,就算有,也不能留給兒子啊——”
“深宅大院的事誰知道,帝侯專情一人那麼難得,怎奈公務繁忙,萬一那林夫人不呈情,還——”
“劉官。”東家爺冷聲打斷。
那劉官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緊忙閉嘴,摟着兄弟和那花容失色的小娘子灰溜溜地跑到梯下去了。
場子又冷了一瞬,有人随即尖叫着找場子,全然沒把方才的冒犯李家人當一回事,大叫着繼續喝酒。
東家爺竟也沒有當場追究,直到看見一旁的李清樂變了臉色,才指使打手将方才那幾個出言不遜的和開口大笑的人請出樓去。
那幾位酒沒喝盡興就被拖着地送出門的時候有的還在滿口咒罵。
“小侯爺,礙眼的都已經幹淨了,您随在下進屋吧。”袁東家說。
場下有人歡呼。
其餘賓客插科打诨冷眼旁觀,見李清樂同東家爺進了奇桉台,面面相觑,道不清說不明地一笑。
隻牛家家主面色沉重:“都說姓袁的仰慕李錦安……這叫仰慕?”
“牛兄第一次到這仙樂居來不清楚,每年參加重華宴的誰心裡不跟明鏡兒似的,這是明捧暗諷,不然誰敢吹李家的冷竈。”馬家家主說:“沒瞧那三樓貴賓,他介紹完理都不理。”
“恩将仇報說的就是他了,這人都死了,還踩着上位呢,”牛家家主說,“可他對李清樂如何這般……”
馬家家主下巴尖指了指李袁二人進去的那間房,一臉不可言說。
“什麼意思?”
“你看,那木牌上寫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