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情面上一紅,忙去搶:“怎麼看這些,看看阿财的文章才要緊!”
鄭重解釋:“弟弟讀書時候尚短,書看得少、自然也寫不出什麼東西,這些課業不過是叫他鞏固書本、順帶練字罷了,萬丈高樓起于壘土,這時候隻能靠他勤勉,我除了替他找些書讀、偶爾解惑,也幫不上什麼。不過--”
鄭重又看了看劉情的字,不禁笑道,“阿情的字怪可愛的!”
劉情臉上绯色更豔,奪過紙來:“我的字不登大雅之堂,叫大人笑話了。”
鄭重忙道:“我沒有取笑的意思,不過确實有些意外,我以為阿情談吐不凡、又通鑒古,書法定也精通……”
劉情看鄭重很是真誠,歎了口氣,将自己身世緩緩道來:“我和弟弟本也是農戶人家,遇上災年爹娘去世、我們無依無靠被賣進至親王府。我曾認過兩個字、又年歲合适,被選為五爺書童,平日裡五爺讀書我就侍奉一旁,聽得看得多了、也就記了一些;西席先生人品高潔、學富五車、博古通今,見我有心上進不嫌我卑鄙還耐心教我,隻是我為人奴婢學做文章也沒什麼用,便向老師請教茶經香道、古董賞玩,投主人所好、好叫自己過得輕松些。”
劉情伸手掃過筆架上挂着的狼毫,滿眼遺憾:“我也曾想好好練字,但除陪主人讀書外我還有很多活計,去老師那裡學那些雜學已用盡了閑暇,實在沒精力再去做什麼。後來老師離開王府,也就沒人再督促我了……”
“旁人都不明白,我好容易得了主人寵愛、升為副管事,為什麼不把弟弟留在府裡享福、反而狠心将人送到外面的莊子上受苦。可在府裡是要做奴才的,在這裡至少能直起腰、擡起頭。”
劉情看向旺财:“我知道你幹活辛苦,還要抽時間去念書,我們身份如此、讀書人多清高、就是農人也看我們不起、你去村塾必定受人白眼,這書念得不容易。可我在王府早就看了明白,什麼士農工商、除了頭一等、後面的都是奴才,就是頭一等裡還分了高低貴賤!不讀書、咱們隻能世世代代被人作踐!你現在雖然是奴才、以後卻未必是,若真能脫了奴籍、哥就供你讀書科考,哪怕你不成,你還有兒孫,隻要勤學苦讀、總有熬出頭的時候,你現在就吃些苦吧!”
旺财眼眶發紅,哽咽道:“我知道哥過得辛苦、也知道哥都是為了我好,不管有沒有用、我都會好好讀書的,以後我一定會孝敬你和申伯的!”
至親王府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鄭重隻來了幾日就已深有感觸,劉情在裡面謀生有多難可想而知。他并不是為了自己貪安求活才一再忍耐,他也覺得千日富貴不如貧而逍遙,隻是為了弟弟有朝一日能夠脫離奴籍、他才費盡心思讨好周文謙!
鄭重很想幫劉情做些什麼,但他既無法幫他們兄弟更改奴籍、也無法讓劉情免受無端責罵,甚至連想多見劉情幾次都做不到。劉情幾次對他仗義相助,但面對需要幫助的劉情,他卻無力地絕望。
鄭重心疼又心痛,面上卻未顯示分毫,他想了想,上前拉住劉情,将人帶到桌案邊,塞了支筆在劉情手中,自己則站在劉情身後鋪開新紙,握住他的手、提筆蘸墨:“不就是練字麼,何時不可?你沒了先生、我教你就是。”
鄭重帶着劉情揮毫潑墨,在紙上寫下“貞高絕俗”四字,字體端正字形疏朗運筆潇灑,雖不比書法名家功力深厚,卻别有風姿,假以時日也是一代大家。
旺财由衷誇道:“大人寫得比我們先生好多了!”
鄭重笑了笑:“練字如積水,多一字的努力就多一字的功夫,哪怕隻有一點一滴,天長日久也能滴水穿石。蜀山險亦劈天成道,雖暫處困局、總有一日石裂玉出。”
鄭重身高背闊、幾乎将劉情罩在懷中,劉情微微偏頭就看到他短密睫羽下漆黑深邃的眼。這眼轉過來,眨了眨,向他笑了起來:“我寫兩幅帖,不嫌棄的話你們照着練吧!”
劉情的臉又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