絨雪和宋渡安打着傘繞過旁邊的窄巷,回到長巷的時候,剛走進巷口,絨雪就看自己家的門開着,屋裡的暖黃的燈亮着。
她皺眉,心想門怎麼會是開着,心一急,就往前跑着去看。宋渡安忍着腿上的痛,往前跟着她跑,将傘攏在她頭頂。
“媽,媽?”絨雪一隻腳邁進門,一邊大喊。
走進院子才發現母親就站在院子裡,正在門口挑傘,急匆匆地腳上還穿着拖鞋,披了件衣服就正準備往外走。
“阿雪!”母親聽到聲音擡頭就看到絨雪,校服已經濕透了,又髒又帶着血迹,上學的時候,她親手給女兒紮的漂漂亮亮的馬尾也散了,頭發胡亂的披着,臉甚至也是腫的,鼻子和嘴角都有血迹還沒擦幹。
她一下子心痛的幾乎站不住,氣都一時間沒喘上來。
“媽,媽!”絨雪和宋渡安立馬沖過去扶着絨雪母親回到屋子裡的凳子上坐下。
絨雪一手掐着母親的人中,一手幫她順氣,她使勁忍着眼淚,她知道自己如果哭了,母親會更擔心難過。
于是她努力揚起聲調,努力将嘴裡的有點奇怪的音調說的字正腔圓:“沒事媽,就是在巷子裡跌了一跤,在雨裡跌了一身水,我們班同學幫我站起來的,還送我回來呢,别看我我衣服髒,身體沒事呀。”
母親伸手輕柔的撥開遮擋住她臉頰的黑發,顫抖的輕撫她腫起來的臉頰,突然就錘着自己的胸口痛哭起來:“阿雪,我的阿雪,是媽不好,媽該去接你的,是我不好,全都是我不好,我們家阿雪,從小都又乖又聰明,老天爺啊,這些苦為什麼不讓我替她受啊,讓我都替她受吧!”
絨雪攔住母親錘向自己胸口的拳頭,抱住母親,沒面對母親,她終于也允許自己掉下淚來,她知道母親想起來了一年前她出車禍顱腦受傷,導緻内耳出血,後天性聽力受損的那天,她踩在凳子上透過病房的窗戶,看到母親跌坐在醫院的走廊,拉着醫生的白大褂,無助哭泣的樣子。
她捂住嘴,在病房裡同樣哭的泣不成聲。她明白自己無法直視母親的任何痛楚,那痛楚太重,她可以承擔身體的一切疼痛,卻不願意看到母親為她掉下來的任何一滴淚水。
就是那一刻,她下定了要考到南桂一中的決心。
而現在她又讓母親為她擔心落淚,内心的愧疚和對母親痛苦生出的悲痛讓她不斷的流下淚來,一邊默默哭一邊安慰母親:“我真的好得很呀,媽不要哭了。”
宋渡安靜靜瞧着這一幕,他看到那個被他誤解的于是紅了臉生氣的女孩,看到她面對危險倔強勇敢冷靜的女孩。這些時候他都以為她會哭的,但她沒有,而此刻,回到家裡,這個他以為怎麼樣都不會哭的樣子,看到了母親擔心她的眼淚,才默默流下眼淚。
宋渡安感覺到心裡有點沉沉的悶痛,他從來不知道父母親原來心疼孩子會心疼到這樣的程度,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血緣是這樣繞不開的東西。就像他從來不知道這才是正常的親子關系。
絨雪拉着母親的手,一直在她耳邊說什麼也沒發生,隻是被人認錯人打了一巴掌,自己沒看到路在水裡跌了一跤而已,然後就被班上同學救了。
絨雪母親終于冷靜下來,看着絨雪在她面前蹦跶了幾圈,拉着絨雪讓她趕緊去換衣服。然後轉眼看到還默默站在絨雪身邊的宋渡安。
母親看了眼宋渡安,發現也是渾身濕透了,臉上還帶着傷,于是把絨雪幾件寬松大碼的睡衣和睡褲遞給宋渡安,讓宋渡安進客房也趕緊把衣服換掉再說。
宋渡安對于這種善意無所适從,一時間說不出拒絕的話來,于是被絨雪母親推着進了屋。
絨雪母親看見倆孩子都進了屋,才想起是不是沒關門,走出房間進了院裡,她才發現門已經牢牢關好了。
絨雪去洗澡了,宋渡安換好衣服正所在客廳。
“飯還沒好,孩子你換完衣服了,我給你處理一下傷口。”絨雪母親拉着宋渡安坐下,絨雪和絨雪的母親都有一種近乎樸實的善良,那是一種出發點論迹不論心的善意,這種善意對宋渡安是很陌生的,眼前人的笑就是笑,哭就是哭,全是發自内心真情實感的表達,不害怕誤解和隔閡,沒有話中有話和勾心鬥角。
絨雪母親給宋渡安臉上和腿上的傷口塗了碘伏,又貼了創可貼。有點慈祥又不好意思的說:“我們家裡的條件你也看到了,隻能先這樣處理一下,明天天亮了我再去藥店給你們買得别的。”
宋渡安搖了搖頭,看着那張年輕的時候應該也很漂亮,但現在已經有着細紋和皺紋的中年女人的臉,他不由自主想到那個拉着他不讓他走的善良貧窮的母親。
感受到一種再也沒能感受到的心裡充盈着安心和溫暖的氣息,使得他有些無措,他說:“這就很好了,不用麻煩了。”
絨雪洗完澡換好衣服推開門,點點就和她一起從屋裡出來,繞着她打轉。她看了眼鐘表,都十二點了。
然後視線落在坐在沙發上和母親坐在一起的宋渡安,穿着她那件粉嫩的還畫着卡通圖案的睡衣,本來她穿上身是很寬松的,結果在宋渡安身上卻緊身的不行,上身胳膊四分之一漏在外面,腿上小腿三分之一漏着。
于是沒忍住就笑出聲來。
“阿雪洗完了,孩子你進去洗吧,小心别碰着頭和傷口,記得避開創可貼啊。”絨雪母親拍了拍宋渡安,遞給他一塊毛巾:“幹淨的。”
“啊好,謝謝……阿姨。”宋渡安接過毛巾,路過絨雪的笑聲往浴室去。
母親坐在沙發上,招呼絨雪也坐在沙發上,拿着碘伏往絨雪有點破皮的嘴角和手心一塊輕輕塗着,點點也跳上沙發,窩在絨雪懷裡,哼唧唧的叫。
母親上完藥,嚴肅的看着絨雪問到底是怎麼回事,絨雪不願意讓母親為她擔心,于是就再手機上打字:“就是一個女生認錯人了,我下課走在巷子裡,你也知道那那麼黑,那女生拉着我甩了一巴掌,然後我又沒站穩才摔在水裡,正好我們班那個男生過來,把我拉起來,結果那女生發現打錯人了,還跟我道歉,還給我鞠躬了呢。真沒别的事,要是别的事,至于就這一點傷嗎?”
絨雪笑嘻嘻的,企圖打消母親的疑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