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甯殿不是很大,九盞鎏金色的宮燈擺在四方角落都顯得有些擁擠,作為皇帝就寝的宮殿,這裡樸素得實在有些過分,一眼望到頭的屋子沒什麼擺件,玉飾金器也看不到一個,隻有床腳一台鐵色的雁魚香爐看起來值點錢,不過那玩意兒太大,又總是有絲絲縷縷的長煙從爐孔裡飄出,要帶走的話實在是有些麻煩。
周梨在房梁上撐起半個身子,雙腿在暗紅色的榆木下懸空跳蕩,等到确認自個兒從這屋裡撈不着什麼好處,才想起來正事,把目光停留在床榻邊靜默跪着的兩名男子臉上。
她來得不巧,在東宮摸黑等了半宿才聽說太子乘着車辇早就去了永甯殿,周梨踏碎好幾片青瓦氣喘籲籲來到永甯殿時,又正好碰上皇帝駕崩,屋裡屋外稀啦啦跪了一群人,到處都是低下去的後腦勺。
沒辦法,隻能再等。
又等了半宿,才等到朝廷百官退到屋外,隻留下這兩個“劍眉星目”的人守靈。
哦,還有一個道士,此時正揮着拂塵在蟠龍床前跳大神,一會兒灑水一會兒念咒,明黃色的符紙貼了滿屋,也不知道是驅鬼還是招魂。
周梨從袖口摸出魚刃,那是一柄巴掌大的匕首,握手處是一塊簡單的方木,木頭上纏着墨色的布條,刀身是極為狹窄的冷兵,兩側都開了刃,在昏暗的屋裡一閃,燭火流霞,銀色的刀刃上就像亮出了無數片細密而光潤的魚鱗。
魚刃在衣袖上擦了擦,周梨挪了挪屁股,好讓自己往下看得再清楚些。
可是不管再怎麼看,塌下跪着的兩個男人頭頂都蓋了一層厚厚的白麻孝布,除了鬓間落出來的碎發平添臉上兩抹哀戚,怎麼都看不出來頂上頭發誰多誰少。
看不出來誰秃頭,又怎麼能動手?
周梨兩耳動了動,向厚格檻窗望去。
正是三更天的天氣,才入春的漏夜搭着縷縷冷風吹動檻窗角落裡的支條,靜等了半炷香的時間,風嘯聲終于越來越大,打得檻窗呼呼作響。
周梨腕間一閃,抛出兩顆石子朝檻窗打去,窗扇猛一受力,飛起半條淺淺的縫隙,冷風也就像找着了竄口,蜂擁着朝屋裡擠來。
隻一眨眼的功夫,九盞鎏金宮燈全部熄滅。
屋裡的道士念咒聲音還來不及消停,周梨卷着梁上一根帷子長蕩而下,借着窗格中透出來的清清月色,魚刃撇出一道寒光,削落暗夜中兩個男子頭頂上的孝布。
“刺客!抓刺客——”頭發少的那個男人滿臉驚惶着大喊。
黑暗中一把匕首刺進太子的胸口,一聲悶哼,太子後半句話戛然而止,隻來得及握住胸口中那一柄小小的刀刃,兩眼瞪圓。
握匕首的人沒有心軟,左腕輕旋,将泛光的冷兵刺得更深,直到屋子裡響起撲騰倒下的聲音,他才松開手。
周梨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手上還沒沾血的魚刃,實在沒想到這年頭還有人和自己搶活幹的。
鐵甲擁撞的聲響很快從門外傳來,蓋過了風聲的呼嘯。
窗台上一個小小的影子支起窗扇,臨到走時她又回頭。
月光從背後灑進幽暗無聲的長甯殿,像在地上潑了一盆洌洌的清水,被削去孝布的男人隐沒在黑暗中,依稀能看到臉上如刀的棱角,泛着粒粒剛冒出頭的胡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