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報信的侍從緩緩擡起頭，微微聳起的鼻梁上托着半張簡單的灰鼠面具，左右兩頰各描了三根細長的鼠須，再上面兩個孔洞中是極具靈光的鹿眼，眼轱辘一轉，就像寂靜的深夜中有星火在其中躍動。

灰鼠圓潤窄小的下半張臉勾起向上的唇線，上前吹滅了屋内唯一一盞油燈，然後撿着自己胸口跳蕩的銀哨吹響。

幾乎是刹那間，整個山莊四面八方出現了數不清的白貓面具。

半點兒火光也沒有，隻有月色在池水中蕩漾。

借着高空中的月華，無數個魅影在房梁青瓦間奔馳，卻沒有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音，仿佛那些影子真的是一隻隻蜷伏又奔起的貓影，踮着腳尖掠過翠玉山莊每一個角落，連奔走時的喘息聲都融進風裡。

四處寂靜，隻剩蟲鳴。

“還有多久？”白貓面具下露出一個尖小的下颌，是女孩的聲音。

“水漏滴過了第二道刻線，還有一刻鐘不到的時間。”男孩的聲音說。

“十六盞花燈都有人守着嗎？”

“是，西北院和東南院各加派了兩人守着，那裡離得最遠。”

“人呢？”

“還沒找到。”

“門主的屋子搜過了嗎？銀哨大概就是從那邊吹響的。”

“搜過了，門主屋外的碎玉池也派人下去摸了一圈。”

“見鬼了，她藏哪兒去了？”白貓一把将面具摘下來，赫然是陳叮叮一張明淨而惱怒的臉。

三月初三，長風門每年的刀手擢升就挑在這個日子進行。

門内弟子們看似散亂無序，其實等級極其森嚴，總的來說也就三類人，一類人是考工院的趙師傅送些瓜果蜜餞從農家小院裡騙過來的小孩或者老人，第二類人就是像陳叮叮這樣在長風門裡過了三個年頭還活着的人，而隻有考過了每年三月初三擢升日的第三類人，才能在門内弟子中被稱為真正的好手。

這和身手武功沒什麼關系，最重要的反而是膽量。

起初幾年剛入門的弟子還沒接上一檔子差事就蜂擁着報名，迫切想讓門主和各堂堂主看到自己的名字，結果不是被馬蜂蟄了一臉就是掉進碎玉池裡順着新漲的浪潮被沖出三百裡開外。

這樣一來參加擢升的刀手反而越來越少，反正過了考題也不過是月例漲個五百文，完全買不了這些人受大罪的苦。

去年輪到陳叮叮，好不容易湊齊了三五個一起上陣的同門，陳叮叮摩拳擦掌，心道自己身手功夫怎麼說都是門中數一數二的，來前還翻遍了藏書閣裡曆年的刀手手錄，特意修習了一遍南疆媚術和磨刀剔骨法，力求将每一個可能出現的考點都消滅在考前一刻，誓要讓自己的威名在長風門中如雷貫耳。

結果那年考的居然是當朝八股文。

陳叮叮氣得整整三天沒吃下飯，最後還是忍不住提着□□怒氣沖沖地去找趙師傅，一刀劈開考工院的大門，橫眉豎目道：

“老娘當初就是因為不想念書才跑出來做刀手的！怎麼做了刀手還是要念書啊！”

周梨死死捆抱住她，以免她一個不小心就給趙師傅劈成兩半。

結果人趙師傅倒是面色無波，眼看着陳叮叮張牙舞爪恨不得活吞了人，還是好脾氣地解釋：

“如今時異事殊，刀手也是需要文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