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是細細的雨絲,落在身上毫無知覺,等到鬓角掉落的碎發被細雨澆成一縷,雨勢就大了起來,點點滴滴落在地上,砸出清脆的聲響。
兩人緩緩停手。
周梨眼睜睜地看着這場突如其來的夜雨澆滅了十六根快燃到盡頭的火線。
“趙須須!不是說好了讓你保佑我今夜點燈的嗎?!”周梨仰頭,瞪着眼睛大罵。
趙須須安詳地躺在檀木紫盒中。
鐵铐扔在雨中,檐下是季長橋背手而立的身影。
細細的火絨熄滅在遠處,又隻剩下安靜的月光。
一陣風過,将雨簾吹進檐下,落了幾滴在他月白色的錦袍上,錦袍是内務府的人送過來的,針造當然不用多說,細密得壓根看不見一點兒線腳,繡紋繁複,繪了一隻青蟒從腰間攀到胸口。
雨珠從衣服上滴落到檐下廊闆,季長橋掃了掃胸口的水珠,募地想起自己屋裡還有一件新送來的織雲錦服更合他意,出門的時候下人也問過他選哪件,他當時隻是揮了揮手,一臉厭煩地說:
“去五王門府還要挑衣服做什麼?就拿孤搭在椅子上的那件袍子。”
季長橋想了片刻,忽然從懷裡摸出一小管煙筒,抽出掩住煙筒口的壓铤,手舉向空。
絲絲的白煙從煙筒口緩緩冒出,季長橋靜候了兩息,卻在花圃中猛然瞥見一抹泛着幽藍色微光的兩孔,心裡頓時冷了半截,額角一顆豆大的汗珠如冷雨般落下。
冷汗滴到眼尾,剛走過花圃的橘貓和他相視而望。
“嘭”
煙筒被季長橋失手丢出檐外,卻正好滾碰到周梨放在樹下的檀木骨灰盒。
一束煙火從木盒底下沖起,迸射出巨大而恢弘的光焰,光焰帶着細密的白灰蓋過雨夜,好像替整個夜晚都蒙上了一層薄薄的輕紗,連月光也是朦胧的。
無數顆細小的塵粒被火光炸起,又飄落,盒中混着一些沒撿幹淨的柴炭,也霎時被這束焰火燒透,高高捧到天上,再如流星墜到四面八方。
夜中出現的暗哨在漫天飛塵下終于找到了他們的小王爺。
小王爺一手扒住檐下長柱,兩腿使勁往上蹬,一邊驚慌失措一邊顫着聲音道:
“貓!貓!”
上京早有傳聞,這位見慣了腥風血雨的小王爺從來都是鐵骨铮铮,傲世獨立,生生從胸口折斷一隻羽箭也不會哼一聲。
家裡養着男孩的父親常拿小王爺的硬朗風采鞭策長子,誰也不會想到,從血場中走出來的小王爺竟然會怕這麼一隻濕漉漉的貓。
幾名暗哨大眼瞪小眼,旋即抱拳屈膝,終于問道:
“王爺有何吩咐?”
“吩咐?”
季長橋愣了一下,終于想起來正事,撣了撣衣袍,輕輕一揮手,滿臉肅容道:
“孤見這莊子裡黑漆漆一片,心下甚煩,派幾個人去把燈點了吧。”
雨勢漸小,仿佛就是專程來澆這麼一遭火線的。
微風卷着白色的梨花瓣兒在空中打了個旋兒,飄到回廊一角。
四角仍是暗的,長廊盡頭的水漏隻剩一滴。
陳叮叮偏頭,剛要好好嘲弄一番對面的女孩,卻見她瞪着眼睛望向天上炸開的焰火,一瞬眼神都沒離開過,什麼水漏,什麼花燈,好像在她心裡從來沒有存在過。
五彩的火樹将她的兩頰照出一抹粉色,她的眼睫輕閃,不由自主咧開嘴笑了起來。
對面的屋檐上是另一個靜默的黑影,陳叮叮瞳孔驟縮,親眼見到那隻黑影将長弓拉滿,遠遠射來一隻破風的羽箭。
羽箭從仰着腦袋看煙火的女孩胸口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