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叮叮笑了笑,揮手遣走帳篷裡送來衣裳的侍女們,替她挑了幾件鵝黃色的衣裙比劃在身上,忽地問:
“你知不知道七王爺其實喜歡你?”
“你怎麼知道?”
“喜歡一個人的眼睛怎麼藏得住?”
周梨頓了會兒,望着自己的腳尖輕輕點頭,她的兩腿蕩在木塌下,一晃一晃的。
“那你呢?”陳叮叮看着她,道:“其實你什麼都知道吧?”
“隻可以喜歡一個人嗎?”周梨擡頭起來看她,臉上有些許的疑色,問:“不能同時喜歡很多人嗎?”
“以前看你和陳當當在一起,我以為喜歡一個人就是身邊再也裝不下另一個人,可是後來慢慢發現不是這樣的,原來喜歡一個人的同時,也可以喜歡其他人。”
“你說的是陳崔吧。”陳叮叮望着她,長長歎了一口氣,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她聽:“當然可以喜歡很多人,但我們能選的隻有一個人,選了這個,那個就要被放棄。”
“就像我在西郊留的大宅子,住進去這個,就沒有那個的屋子。”周梨接過她的話。
“那倒不是,如今我要留在漠北,你在西郊的那間大宅子就不用留我……和當當的屋子了,這樣就有七王爺住的地方了。”
“你再也不會回去了嗎?不去玉階坊踢毽子了嗎?也不去金雀池釣魚?那我陪你去福瑞酒樓樓下看壯漢呢?正是夏日,那裡的漢子天天敞着胸口,你不是說最喜歡看胸大的男人嗎?”
周梨一連問了好幾串,看見陳叮叮都緩緩地搖頭,像最後一句話要放在平日裡說,她都懷疑陳叮叮聽了會流口水,可是面前這個戴着璎珞瑪瑙的女孩隻是微微笑了笑,好像這些飛舞在上京城内所有的東西,在她眼裡都不值一提。
“也許永遠不會回去了。”陳叮叮輕聲說,随即舉起自己的拳頭,有些孩子氣地告訴她:“你最好也祈禱我不會回去吧,漠北的天珠從來不輕易走出大漠的沙風,如果真的有一天我去了上京城,說不定是帶着兵馬去搶你們的東西。”
周梨想搖頭反駁她,說你不會這樣做的,可是看着面前這個已經有些陌生的女孩,她又咽下了自己話,她覺得人總是會變的,如果有一天陳叮叮真的帶兵來打上京城,自己也不會覺得驚奇。
“那當當呢?”周梨想起昨夜躲在帳篷邊上的人影。
“也帶他走吧。”陳叮叮好像早就想好了這句話,道:“我已經和蘇哈爾打過招呼了。”
“你不把他留下來嗎?”
“這裡的事情,我希望他知道的越少越好。”
“可是你們有可能再也不會見面了。”
陳叮叮怔了一會兒,輕輕點頭說:“我知道。”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了,周梨望向陳叮叮背後的簾子,風好像大了些,将簾布呼呼往裡吹,可是簾布邊緣卻不知道被誰攥住了,半點兒縫隙沒露出來。
“這個送給你。”周梨從自己的袖口中抽出貼身帶的匕首,魚刃刀鋒上的細鱗和過去一樣銳利,和她身上破爛的衣裳截然不同,好像這把刀就該是某個顯貴的大人物佩着,而不是她這樣一個灰撲撲的女孩。
陳叮叮知道她有多寶貴這把匕首。
“那我的鏡子……”可是對于要送出自己的鏡子,陳叮叮依然有些不舍。
“不要你的鏡子,”周梨把匕首塞在她的手心,道:“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羊圈裡的金子麼?雖然那是薩仁爾的東西,不過你要是想要,帶走就好了,畢竟如今我才是——”
“不是。”沒等陳叮叮把話說完,周梨先搖頭,鄭重其事地說:“我要你答應我,如果有一天你們漠北的騎兵真的闖開了上京城的鐵門,你們的兵馬絕不能踏進梨花巷子中一步。”
陳叮叮愣了片刻,看她一眨不眨地盯住自己,終于握緊手中匕首,點了點頭:
“我答應你,隻要我活着。”
“這樣就好了,”周梨白她一眼,道:“我才用不來你的鏡子,那根銀钗摸着就硌手。”
陳叮叮從懷中取出她說硌手的那面鏡子,捏在手裡左右翻看。
小銀鏡的背面是細密而繁雜的花紋,雕刻的紋路之間孔隙極小,時不時就會塞進去一兩顆細小的沙石,平時要是不注意,連手心滲出的小小汗漬都會挂在空隙之間,留下銀灰色的一小點斑紋。
可是她手裡的小銀鏡常年如新,即使到了漠北,也和當初在上京城裡一樣,每日夜裡都用自己的手帕沾了清水細細地擦一遍,半點兒塵埃不染。
“幫我給當當帶一句話吧。”陳叮叮說。
“你不去見他了嗎?”
陳叮叮低頭垂下去,眼睫晃了晃。
“什麼話?”
“說……說如果有機會的話……算了還是什麼都不要說了,帶他走吧。”
“他已經聽見了。”周梨朝她身後眨着眼睛。
陳叮叮轉頭,看見那身沉默的影子悄無聲息地站在門簾旁,帳篷的簾布被風吹得露出來兩邊的縫隙,男孩的眼睛眨也沒眨,就那麼靜靜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