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将兩錠碎銀托在掌心颠了颠,并不急着收起來,劃着兩眼問道:
“你給當當多少兩?”
“他?他不要錢。”
“不要錢?真來這裡當菩薩了?”周梨這才把銀子往自己懷裡收,嘟囔着:“晚上當劊子手,白天做燃燈佛,這樣死了到底是進地府還是去天宮?”
“什麼?”老錢繼續打着算珠。
“噢,我說剛剛屋裡有個女孩,滿面猙獰地從床上滾到地上,似乎病得不輕。”
“這病一日比一日厲害了,問過體症了嗎?”老錢停手,皺着眉頭。
“問過了,說是心疼。”
“心病還需心藥醫啊,”老錢長歎一口氣,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一副醫者聖心,道:“告訴她多交二兩銀子才能開藥。”
“掉進錢眼裡了你!”周梨不齒。
“彼此彼此。”老錢又是一笑,露出幾顆和他一般瘦得漏風的黃牙,朝她拱手。
大敞的屋門間蓋過一襲纖瘦的影子,周梨本要再揪着老錢的胡子和他好好說道一番,手剛伸出去,瞥了眼門邊的身影,立刻又把探出去的右手縮回來,喊了聲:“二姐。”
周青艾向她點點頭,這就算打過招呼了,徑自到她身邊,擡着薄薄的眼皮看向櫃面後的老人,聲音淡淡:
“我來拿藥。”
周梨小小地仰着腦袋看她,才發現這雙眼睛不知為何和陳崔有兩分相像。
老錢又笑了笑,把櫃面上的一碗藥湯向周青艾推過去,道:
“早等着了,姑娘真是守時啊,說是申正就是申正,一刻不多,一刻不少,該有小果兒學的。”
“我又怎麼了?”周梨瞪他。
“你?上次叫你去李拐子家搓骨牌,說好未正開牌,讓三個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人活生生等你一個時辰,還問你怎麼了?”老錢半點兒情面不留。
“我那不是忙嗎?”
“忙着做什麼?”
周梨向周青艾瞥了一眼,想起來那日她在屋頂截下來陳崔飛給周青艾的小白鴿,使盡畢生所學的輕功從李拐頭的屋脊上奔向翠玉山莊的夥房,然後在小趙一臉的驚愕中連吃兩鍋糖醋排骨,又揉着快要撐開的肚皮奔回到李拐頭的家中搓骨牌。
就是在那個時候她被小趙刮目相看,相見恨晚。
周梨撇撇嘴,沒有說話,又聽老錢揶揄一句:
“不過有件事小果兒倒是也挺守時。”
“一件嗎?你是不是記錯了?是很多件吧?”周梨撐着櫃台邀功。
“是很多件,爺爺我瞧着你給門主送藥的時候,就從來沒失信過。”
周梨臉上一僵,簡直恨不得把老錢的這張嘴堵起來,心虛般地又用餘光看着二姐,隻見她像什麼都沒聽見似的,提了刀就要走。
“哎等等,”老錢喊住了周青艾,道:“姑娘,你的脈絡能不能容老夫一探?”
周梨顧自靠着櫃面讓開一步,心道這老頭實在是有點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和自己說話時就是個打算盤算銀子的臭老頭,和二姐說話時頓時又端起半個郎中的語腔來,難怪屋裡的幾個病患都被他騙得團團轉,還以為他真是什麼救世神醫。
周青艾解開自己腕間護手,露出上面青紫色的經脈,向老錢遞出去,老錢搭了兩指上去,摸着自己的胡子探了片刻,問道:
“胸口上的肉可都長好了?”
周青艾點頭。
“藥是每日都在吃嗎?”
周青艾又點頭。
“可有什麼不适之症?”
周青艾滞了片刻,轉頭看向倚在櫃面上打哈欠的周梨,又轉頭回來,語聲清清,道:
“我失去了味覺。”